“他做错了什么你要辞退他?”
单刀直入,她免了那一份和他虚套的闲心。脸色微微泛白,捏握成拳嵌入掌心的指尖似她此刻盯住他颜面的眼,尖锐得刺痛掌心软肉。
江鼎文一贯只是扬起唇角淡然的笑,似看一个挣扎作怪的小丑似的。好整以暇,倒像是要看看她这场戏能演到哪个地步,平静到不可思议。
杜丹青胸口起伏难以抑制,狠瞪着他。
倏然,衣鬓之间袭得一丝凉风,本端坐在桌后的他蹙然起身,动作极快,即刻便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刹那一刻快得杜丹青来不及反应。他只稍稍使力,转瞬间将她旋压在满是纸堆文件夹的实木办公桌上。
后背硌到桌沿的坚硬,疼,却不及她心里千万分之一的疼。
四目相对间,流转只有恨,憎恨。
眼中寒冰悬浮,唇上讽笑,他扣着她脖子的手并未有真正使力,却也能叫她感觉到死亡临头的阴暗。
“担心了?心疼了?舍不得了?”
似耳语般轻柔的语调,由着他这样阴寡寡的说出来,凉风刮剐到面上一般。
“杜丹青,你还当真能把心和身体分得够清楚。”
她冷眼回看,不甘示弱的绽放出一抹极轻蔑的笑:“不如江总,想走便走,想留就留,总能干干净净。”
话未尽,只觉唇上蓦然负重,他倾身欺了上来,在她愕然之时顺势撬开她的牙关,悍然进入,肆意占有她唇齿芬芳。
扣着她脖子的手一点点放开,婉转间芳华如云烟过眼,他眼下怒目瞪视的她,似又回到当日破旧修车小棚下,阳光明媚的笑颜,三分羞涩十分动人。
杜丹青扳着桌沿的手扣得发疼,一发狠,牙关使力咬了下去。顿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唇齿间。顺着喉间滑下的腥甜刺激得她胃中一阵翻搅,撑着后腰的手一软,她直直从他身下滑到地上,掐着喉咙不自禁反胃到干呕不止。
他唇上染着的血妖艳嘲笑着他,眼眸阴冷暗沉,轻笑着低头看瘫坐在自己眼下的女人:“我在你心底总还有点位置。很好!很好!”
她记恨他,记恨到连他的吻都厌恶的地步。可即便是记恨,至少他在她心底,终究是无法忘怀的。很好!好得很!
他蓦然转身大开门而去,冷声丢下道:“我回来之前滚,今天之内我不想再看到你。”
杜丹青伏在地上,一声未吭,喉口干涩如沙砾在磨,一待那颀长凛然的身影出了门口,她抖着身迫不及待的艰难爬起来,趔趄着走到位置旁,打开提包,掏出里面的药瓶,慌手慌脚的倒了药合水吞下去。即将席卷来的全身麻痹感缓缓消失,她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无力。瘫在座位上约莫有两分钟,她抓起提包跑了出去。
天凉了,正当正午的风吹到身上没有一点儿暑气,反而叫人忍不住的发抖。坐在计程车后座,丹青从包里拿白色药瓶又倒了两粒药出来,丢到嘴里咽下。右手紧紧抓着左手腕子上的那串念珠。
下车之际,不禁晃神,似见到多年前那个一身红衣傲然凌厉的身影,她扶着车门闭了闭眼睛。计程车司机好心道:“小姐,你没事吧?”
再睁眼,眼前却只是萧瑟瑟的一片灰败颜色,路两旁松柏的葱郁衬着石碑的惨白,生出一种静谧至深的肃穆。恐怕是刚刚连吞了两分量的药,药效有些过头了。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对好心的司机摇了摇头,她掏钱付了车款。
沿着石阶往上走,直到最后一层,她抬头,果然看到萧然微弯的背影。许多人许多事都已从原地消失无迹,习惯却固执的偏守在原处不肯离去,叫人徒增感伤。
头有些晕,连带着正午的日光都有些扭曲。她扶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背身而立的人似察觉到身后来人,顿了顿,回过身来。
见到她时,那蓄满了日光的眼中微微闪烁了一记,继而归于沉静、深远。他站立在高处,迎面看她一步步走向前来。即便分外想驱逐了她,仍旧抿唇未开口一句。
她走到他身边,对着墓碑上笑容和蔼的老太太三鞠躬,弯起一弧微笑:“奶奶,我们来看你了。”
站在身侧的江鼎文闻言睇了她一眼,仍旧不动声色。
她转过身去面对他,脸上的笑微微消减下去:“至少,你还有一样值得我安慰自己,当年是没有选错人的。”
她喊他江鼎文,那意味已非常明显。刨去掩饰彼此的一层外衣,她想要和他正面谈谈,为了那个顾柏生。维持缓和的面孔不自禁绷紧,他眼里暗含警告:“别在我奶奶面前谈那些。”
“她也是我的奶奶。你记不记得,自己当着她的面发过什么誓?”
恍惚和虚弱在此刻抛离得够远,她庆幸自己刚刚多吃了一顿药,能够支撑着站在这里与他直面相对。
渊深的眼底划过一丝流光,他睇着她,看到当年那个青葱的自己。潋滟日光下时光流传,回到那个虫鸣鸟唱的午后。
矮小的半间毛坯房内,男孩子颇为难的看了看一脸怒色的老太太:“奶奶......”
“叫奶奶也没用!居然偷偷跑去爬树掏鸟蛋!还撒谎骗青青去河边看鱼苗子。从树上跌下来可怎么得了!看把青青吓得!”
老太太皱脸,不搭理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去搂抽着鼻子抹眼泪的可怜小姑娘。
男孩子实在无奈,只得蹲下半边膝盖指天发誓:“我江鼎文发誓,以后,当着奶奶的面我绝对没有半句话欺骗老婆。敢说一句,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残废,三年爬不起床。”
她懊恼又后悔的娇颜似仍在眼前,那扑上来随即死死堵住他嘴的双手此刻却垂落在她的身侧,于她待他一般,再无动于衷。
转身,他不欲和她继续谈下去,沿着白石路开始往前走。
袖口上一紧,她抓住他了的衬衫袖子,固执不放:“我只要你一句话,当着奶奶的面,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辞退柏生的?”
幽远寒深的眼望进她分明的眸间,他笑,伸手轻易拂开她抓他的纤白五指:“你已经有了答案,还来问我做什么?”
随即大步离去,再不给她机会追究。
方才明媚的天,一瞬间晦暗下来。墓园周遭传来簌簌的声响。是风过叶隙而起的冥世之音。夹着一丝阴冷,穿透衣裳熨帖到温热的皮肤上,瞬间叫人激灵。
墓碑上和蔼的老人一如多年前慈爱温和的笑着,杜丹青不自觉蹲下来,扶着碑石在边上坐下来。将头靠在墓碑上,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欺负她,她便嘟着嘴去找老人窝在她怀里告状一般。
她轻轻的,像怕惊扰了老人安眠似的,语轻若风过:“奶奶,他回来了。也变了。”
他们都变了。在时光毫不留情的磨砺下,从光芒四色的原石被磨得失去菱角,失掉原本的形状,迷失在荒芜间。不再因心里的路是怎样就罔顾一切的去冲去闯,而是学会低头去看脚下的路是怎样,该怎样走,才会让自己心里的路平顺一些。
柏生被辞退以后很快离开公司,当天下午杜丹青去他办公室所在楼层找他的时候,他所有的东西就已经搬走了。那种悬吊在半空找不到支点的感觉很恐怖,她的手一直在不停发抖,吃再多药也缓解不了。江鼎文如愿以偿,整天都没有再见到她的身影。
直到隔天早上,她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前的位置上,礼仪俱佳的对他点头微笑,嘴里喊着“江总早”,而他一贯的冷淡处理。两人似乎当真回到陌生人这个原点。
将近午饭的时候电话响了,接起来听,是刘嫂的叮嘱,她应了一声,从包里拿出药瓶正要吃药,总裁室门蓦然打开,手心里两粒药丸来不及收起,忙握紧,将手垂到一侧,她面上无恙,表情恬淡自然得很。
晦暗莫测的眼在她紧贴着后背的拳上掠过,并未有多言,信息管理部门的于经理正巧从电梯下来,见到江鼎文站在当前,快走两步过来:“江*总……”
随即打了手势,江鼎文向前示意了下:“边走边说。”
于经理便让到一边,跟上他的步子。
电梯光滑的壁门缓缓阖上,那低垂的眼睫始终未抬。江鼎文眼前浮现自己落尽电梯壁上的肃然的面孔,侧眼掠了掠于吉:“怎么样?”
“顾氏的确岌岌可危,这一周内已经有五家银行拒绝他们的贷款,有三家已经上门追讨先前款项,好在新任总经理请出沈庄示为他们公司经济做保才把风头压下去。”
“继续。”一手撑着下肘,在电梯滑落之时他按下开启键。电梯门随即打开,江鼎文率先走了出去。于吉紧随其后:“不过沈庄示应该很清楚顾氏的状况,唯今之计是有一股强有力的资金注入顾氏,拓展新的项目,走多元化自救道路才有可能挽救顾氏的危机。他以自身名誉来担保顾氏,显然是非常冒险的举动。”
“冒险?”江鼎文冷哼,莫测眸间滑过讽笑,“姓沈的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