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里绝地奔涌而来的愤怒彻底席卷了她悲呛哀然的情绪,她挣扎起来,在背脊碰触到床板的那一瞬间,登时像触碰到弹簧一般两手撑着就要爬起来。
一只手牢牢按在她一边肩膀上,压得她半个身子不能动弹。他深沉如子夜般黑幕的眼倏然压近,悬在她双眼上方,几乎要闯进她瞳眸深处。
口罩后头传来的声音低哑凌凌,他说:“你最好乖乖听话。”
“这个房间有监控录像,你会被告绑架!放开我!”她睁着着拿膝盖蹬他,却不得要领,一个侧翻,反被他压着肩膀抵在床板上,更加动弹不得。
“监控?”他剑眉微扬,朝右上方墙角的一点红灯望过去,复又落下眼,眸中戏谑,“亲爱的,我们来打个赌,一个小时之内,不会有人发现你不见。我要是赢了,你的下个月就是我的。”
他言语里的笃笃分毫不容置疑,杜丹青不觉浑身起了一阵寒,警惕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鼎文眼梢微微挑,突然抬手一记,极快的劈在杜丹青颈部大动脉位置,杜丹青即时惊愕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从医院餐厅出来,顾柏生按下往五楼的电梯。光可鉴人的电梯壁门上映照出他一身墨青西服,轩昂温雅。
如此气宇谦雅的孩子,杜江年不禁是暗暗叹息多有愁眉,倘若青青是能够和他一起,该是多么皆大欢喜的一件事情。
电梯徐徐而开,顾柏生做了谦让的样子,请杜江年先进,而后才随之而入,按下数字键。
“伯父,这件事我想,暂时不适合告诉丹青。”
他踟蹰着,往那映照着杜江年面孔的电梯壁上看了一眼,转而正面直视杜江年,眉宇间愁痕堆累起来。
微叹息一声,那电梯已然到了五楼,杜江年朝他肩膀上拍了一拍,并不着急走出去:“她很担心你和你父亲。”
“我会好好和她谈谈,”抬手挡住要关阖的电梯,他向杜江年请了一请,跟着一道走出电梯,边走边讲,“只是她要知道顾氏并入夏华,会怎么想?恐怕会以为我们之前都是在诓骗她,倒不如等事情尘埃以后再慢慢和她解释。”
“这也未尝不可,她如今的精神很不好,每次只要碰上江鼎文那个臭小子,她就……”
杜江年咬咬牙一声叹,没把后面的话说完。顾柏生不发一言,只向来柔和的眼眸里沁出一点凌厉,像是因怜惜而生的知痛,又好像只是无名一道光亮闪过他眼睛衍生的错幻,瞬息之间已经消失不见。
这一层非常安静,因了钟齐贤的关系,闲杂人等不大能够往这一层来,好给丹青一个静谧平和的环境住着。
出了电梯往前直走,左手第二间房是杜丹青的病房。杜江年因为刚刚来的时候和女儿有一些不痛快,再念及近来种种烦恼,很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因此摆了摆手,示意柏生敲门。
顾柏生笑了一笑,并不推辞,抬手往门上敲了三声。
没有人回应。
再敲三声,仍旧无声无息。
杜江年不禁升起一种不安,与顾柏生看来的疑惑撞到一起,不禁拂开柏生,抓着门把手就要往里头闯。
“杜教授。”
身后有温柔亲和的女声唤他,杜江年已经把门开了一条缝隙,反射性住了手回过来往那一把柔和温暖的嗓音看过去。
陌生的护士朝杜江年和顾柏生点了一点头,推着推车停在原地。
“杜小姐刚刚吃了药睡着,你们最好过会儿再来。她情绪不是很稳定,突然吵醒她,不大好。”
“情绪不稳定?”杜江年瞪眼往那护士跟前走了过去,“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刚刚开了窗户……幸好救得早。”
女护士似乎是被杜江年急冲的气势吓到,说话有些不连贯,抓着推车的手忍不住扣紧了那银白杆子。
顾柏生忙上前搭住杜江年的手臂,对那护士道了声谢,拉着杜江年往走廊边上去:“伯父,我有话想问你。”
杜江年一手扶在墙上,头略略低着,半边阴影落在他左边面孔上,那鬓角隐在黑发之间的几丝白因此暴露了出来,那愁容的显现,顿让他看上去老了几岁。
“你这样聪明的孩子,还要问什么。”
沉沉的叹了口气,他摆了摆手,拒绝顾柏生的搀扶,往电梯走过去:“她有情绪病,其实这几年已经好得差不多,连药都断了,偏偏那个瘟神!”
提到江鼎文,他心底里的恨和厌恶是比眉间眼梢的褶皱更多得多:“害了我女儿一次不够!非要看着她死才甘心!”
电梯直往院长办公室所在一路飞升而去。顾柏生缓缓呼吸一记,沉默了半晌:“她上次在公寓里,告诉我说脑里长瘤要吃药控制,其实是旧病复发?”
杜江年顿了顿,颇抱歉的看了看顾柏生:“她不想太多人知道,不想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她。柏生,你别怪青青。”
所以,他是“别人”,并不是她可以倾诉可以求助的人。四方的电梯里头突然生出一种极压抑窒息的感觉,顾柏生藏在背后的手掌不禁蜷缩成拳,指尖相触,呼吸就像被这两只拳制住,送达不到心房。血液有一瞬间是冷的。
暗下长长的,用力的吸了口气,他对杜江年笑了一笑:“我明白。”
电梯适时打开,杜江年颇感欣慰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他尾随其后,步子跨出的瞬息,新鲜空气蜂拥而至,迟缓的呼吸了一记,维持极好的仪态。他回头看了一眼四壁光亮的电梯,直到那门关上,阻断最后一分灯光。
他一直以为,即便不能够成为她生命里可依附的参天杉木,至少也能够是给予她几分微光的夜倾城,然而,她的世界就像眼前这间电梯一旦阖上根本就四壁无通,即便他是天上骄阳,那也跟她没有关系,所以,她想要断,便能和他断得干脆利落。
这一种沉闷的疼痛,像是一击闷锤用力敲在胸前,说不出的滋味。顾柏生脸色顿现出一些不好看,脚步下意识间落在了杜江年身后。
从电梯出来直往左手边一道长廊走,自右向左大约五六米的样子是钟齐贤的办公室。杜江年脚步有些快,边走边往那挂在门上头一块“院长室”的白底蓝字牌子看了一看,正在他低下头去再往前走,大约还有三五步就到门口的位置,那原木色精雕的门突然一动,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你说什么?闭路电视有十五分钟短暂失效?你们是怎么搞得?”
钟齐贤浑厚的嗓音自那门里头传出来,直冲到杜江年和顾柏生当面。
钟齐贤在这家医院当了三十多年的院长,待人一向温和,底下有人出了问题,只要不是医疗事故,不影响病人身体,他都能够宽待过去。年纪轻的医生护士,面皮薄,有时出了小问题还要不好意思,自疚得很,他三两句的笑话,大家都乐一乐就过去了。从来不见他这样心急火燎边走边吼的架势。除非真是,用他的话说,哪个王八羔子兔崽子小混球不拿人命当回事找死了。
因而杜江年和顾柏生都往边上让了一让,杜江年只探了半个身在钟齐贤急匆匆往前走的偏斜前方问了一句道:“出什么大事了?”
钟齐贤应该是真的很着急,一径的抓着来告诉的小护士往前走,差点撞到杜江年身上,猛往后退了一步,半弓身朝老伙伴上下看了一看。
“怎么了?”两人近三十年的默契,杜江年立即知道这一桩大事是和自己有关的,站直身往钟齐贤面前走近两步。
“你,你们从哪边过来?”
杜江年来医院,不会往别处去,第一肯定是去看杜丹青。从五楼往这边过来只需约三五分钟的,而这栋楼五层闭路电视失灵在一个小时之前,如果杜江年是刚刚才从病房过来,那么,丹青那里是没有问题的,钟齐贤这主要的一层担心就可以暂时放一放。
果然,杜江年指了指身边的顾柏生,道:“我们刚去看了青青过来,护士说她刚吃了药睡下,病情很不稳定,我就过来问一问你。”
“这就好,这就好……”放下去的担心慢慢要靠到实处,钟齐贤点着头,染有花白的眉却在细细咀嚼杜江年的回答后又慢慢蹙拢起来,他抬头望向杜江年,“刚吃药?”
杜丹青的服药时间是在两个小时之前,派过去的护士不可能连这种小问题都闹不清楚,会让她每一小时就吃一顿药,更何况她这几天情况暂且是不错的,哪里来的很不稳定这一说法。钟齐贤大叹一声“不好”,跟着就直往那电梯跑起来,雷厉风行。
杜江年感受到好友的急躁不安,顿一颗心也悬吊起来,对柏生望了一望,勿须多言,两人也赶紧跟着往五楼杜丹青的病房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