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离沿海还是有些距离的,从杜丹青出生伊始未曾见过有这样恶劣的天气。台风,从来都只是走个过场,说说罢了。这次却不知道怎么动了真格。爸妈不知道会不会想到她这个处境,恐怕还要以为她躲在山顶的别墅里听风看雨别样逍遥。杜丹青莫可奈何,竟有点儿听天由命,生死随缘的心境出来了。
随后,她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青青,青青。异常着急焦虑,顺着台风呼啦啦的声音,直灌到她耳朵里。
就好像夜海里远航迷路的人看到照明的灯塔,杜丹青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破开嗓子就回应着大喊:“我在这儿!我在这里!”
然后她看到从山脚下隐隐约约晃动的黄色身影,一开始看不清楚那人的样子,只是一团被雨衣包裹住的黄色不规则圆点在动。就像信号追踪灯似的,一闪一闪,虽缓慢却坚定不移的朝她过来。
那人每进一步,她心里的希望就亮了一分。她其实并不知道那个人能不能带她离开这里,只是在这样风雨交加,天色越黑的环境里,有个人陪,就觉得多了好多安全感。她晚上一向怕黑,从来是不开小夜灯不肯睡的。要是就这样让她一个人在台风夜躲在半山腰一晚上,杜丹青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及至那人近了,她脸上绽出感激而隐忍的笑容,却在那人的脸面从大风刮着的雨衣后露出来时,她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甚而比方才还要失落的样子。
虽风雨不息,让他动作颇受限制,每动一分都要用力抗争。湿透的发,狼狈的一脸雨水,却仍旧不能改变他俊朗的事实。杜丹青别过脸去,越加用力的抓住树干。
“来,把雨衣穿上。”
“不用了。”她拒绝。
“乖,听话。”
他不顾她的推辞,坚持把雨衣披到她身上。杜丹青几乎是立即伸手就要扯下来还给他,江鼎文两手按住她,被雨打湿的眼里透出锐利:“别闹别扭。”
她望进他似隐隐含了怒意的眼眸深处,片刻,她垂下眼接受了雨衣,安静道:“已经打湿了,还穿什么雨衣?”
江鼎文放开按住她肩膀的双手,颇有些不以为然的随口道:“要是有什么,到时候搜山队也能看到颜色鲜艳的你。”
杜丹青一瞬时回过头。
“说笑。”
他敛下笑容,风雨俱不受控制的扑打过来,江鼎文渐渐往杜丹青的位置靠近。抬眼不过瞧了他一眼,杜丹青并未拒绝。两人身体紧紧挨在一起,风势强劲,雨势凶猛,却因互相靠近而稍稍温暖。江鼎文含义莫名的看了她一眼,转而回头注意着雨势。
凌虐一夜,至晨曦初起时总算消减下去。彼时她已困乏得睡了过去,乖巧安静的靠在他的怀里,就像从前每个夜晚,他疲惫归家,满身心放松的靠在她的怀里。
轻撩过她颊边一缕调皮的发,深沉的黑夜落进他深沉的黑眸之间。
然而恰恰是他的这个举动,让本就浅眠的杜丹青顿时醒了过来。下意识一下推开他,她站起来仰头望了望未见月稍的黑幕。
眼前一切俱是黑暗,她听到身边有轻微的声响,知道江鼎文也站了起来,她伸手拉了拉衣服下摆。因为雨淋透,此刻尽还全湿,方才在他胸怀里不觉冷,这会儿台风残余的风力一吹,杜丹青浑身一哆嗦,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身后顿时有堵温暖靠过来,杜丹青瑟缩了一下,那人却极坚持,她便被揽到了怀里。其实,他身上也是湿透的,两具潮湿而颤抖的身体,却蕴含着温暖。
她靠到他怀里,耳朵贴到了他的胸膛上,听到那声声有力的心跳。这感觉,是来自洪荒远古的幻梦。太不真实。然而,耳膜震着她的心弦,又是那样清晰,不容置疑。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延续许久之前渴望诉求的梦,她在瑟瑟发抖,有力的臂膀便将她抱得更紧。心底里涌出酸苦,明明她还是留恋不舍的,可是,怎么办,她是再没办法接受和原谅身边的这个人了。遗忘是她最后的宽容。倘若他再步步紧逼,她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控制不住想那场噩梦,控制不住怨怼,控制不知想要报复。
黑暗之后是黎明,真是一点儿都唬弄人的。金色耀眼的阳关引得树梢鸟儿又唱又跳,天气晴好,除了满地枯枝败叶的控诉,大约都要让人记不起昨天那场惊人骇世的台风来袭了。
虽然昨天下午买的食材都被台风带走当了礼物,杜丹青可没有精力再跑下山去采购一趟。刘嫂隔段时间就会到山顶的别墅整理收拾,关于冰箱,一向都塞得满满的。是她自己昨天心血来潮,结果遇上那么一件大好事。
如果说,遇上台风是她所难预料的,那么,江鼎文就是比台风更加不可预料的。她快步走着,看到身后人的影子拖到老长,叠盖住她的影子挡在她前面的石阶上,杜丹青倏然回转身去。
江鼎文似料到她会转过身来,适时的站住脚,闲闲落目看着她。
她站在高两层的石阶上,便成了高了一等的那一方,微微翘起唇角,她笑得礼貌得体:“江先生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幽深暗暗的眼眸锁住她的平静无波,两手闲闲放进口袋,似随意道:“今生此世。”
杜丹青脸上的微笑僵了一下,她垂下眼转过身去:“随你。”
便快走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仲夏夜晚,香樟树下,年轻的少女跃跃然跳着他被月光拖长的影子,兴致盎然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淡漠少年倏然回身,望住错愕惊吓的少女,冷然不屑:“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少女偏侧螓首,盈盈笑然:“今生此世。”
杜丹青的手微微发抖,脚步越加飞快。然而,无论她走得怎样快,身后那不紧不慢的身影都不会离得太远,永远保持着一臂的位置。
即将接近山顶,石阶旁有块飞来灵石,石旁是千年矮松。杜丹青再度停下脚步,坐在石上微微喘着气。
眼梢掠过他镇静无常的脸孔,正遇见他好整以暇观望她的一双深眸,杜丹青垂下眼抬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我没打算请你当我的客人。”
“我没打算当你的客人。”
他笑,笑得深不可测又似顽童调皮:“我只是来还你清白。”
杜丹青微挑秀眉,并不很清楚他的意思。
江鼎文摇头,就势在她身边空置的石上坐下,杜丹青便要站起来让与他,江鼎文伸手一捉,捏住她的腕子钉在灵石上,笑意不达眼底:“你在怕什么?”
“我有什么可怕的?”
“确实。”江鼎文不置可否,却不肯放开她的腕子。杜丹青才发觉自己被下套,却不能立时就站起来反驳了自己的话,便沉下气,在他身边坐着。
他眼梢掠过她的侧颜,黎明金色的光落在她细致的面容上,像从油画里出走的仙子一般。指尖略有触动,江鼎文低下眼看了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一圈白色印痕,弯了弯唇角。
继而敛住了脸容,他看向她,以上司对下属的口吻道:“刘彤的设计稿已经证实是盗用了你的画稿,明天起,你随时可以回去上班。”
“上班?”杜丹青以一种滑稽的眼神看他,忍不住摇头。
“不了,不管这件事你怎么处理,我都不会回绎幕。我辞职了,江先生。”
说完,她轻掰开他抓她腕子的手,从石上站起。
“杜丹青,你一定要这样感情用事,把梦想和过去混为一谈?然后再做一次逃兵逃避现实?我让你感到害怕?你欠了我什么要这么怕我?”
“你再说一遍!”
她差点忘了,他就是有能力颠倒是非,把所有罪责都归就到她的身上。然后一派自然的去过他的好日子,却不管她的死活。杜丹青咬牙望住眼前这个人,他居然有脸提以前,他居然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