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生人怎么样?杜丹青自己想了一想,他很体贴,会照顾人,待她是真的很好。在医院里那会儿,他是唯一会在她半夜闹着头痛的时候耐心讲笑话给她听的人。父亲说,他是下了班赶很远的路才赶到医院的,往往已经是大半夜,是她一觉醒来的那会儿,可他还硬撑着给她讲笑话,照顾她。
“很好,再也没有比他好的人了吧。”
她诚实回答,而眼前似乎见到病房微启后的那道身影。有几个晚上顾柏生没能赶过来,半夜她睡得昏沉之间也曾见到开启的病房缝隙外有一道颀长身影,那专注认真的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很多个夜晚她都想,或许就是顾柏生,但是隔天父亲说顾柏生忙得连公司门都不出。她眩惑迷茫,至今也不晓得那人是谁。顾柏生纵然好,再好,她也不过当他是哥哥,最好的哥哥。而那个门后的人,却总心心念念着,大概是越不知道越想知道的缘故。人总是对未知好奇得厉害。
她晃了神,错过了康晴的问题。康晴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杜丹青眼神聚拢回来,朝康晴一望,尴尬笑道:“对不起,您刚才说什么?”
康晴不着急继续话题,握着她柔荑的手放开,拿手掌心去贴杜丹青的额头:“丹青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杜丹青笑笑,拿下康晴的手道:“我很好,阿姨你别担心。”
自从她出院,谁都拿她当个玻璃娃娃,好像一不当心就要碎掉,虽然叫人哭笑不得,可终究是家里人的好意。只是杜丹青没想到,康晴也这样紧张,想想大概也就只有顾柏生的交待了。
“刚刚喊了你两声你不答应,我还以为你的病又犯了。”
康晴有些唏嘘,一手抚到了胸前。柏生和她说过,之前丹青有一些情绪涣散之类的症状,需要多注意一点。最近是说康复了,康晴是个妇道人家,总还是搁在心上。刚才两人说话说得好好的,她突然没了反应,又那样一脸茫然的样子,可把康晴唬了一跳。
杜丹青疑惑道:“病?”
跟着一想,可能是讲她的头痛症。自从在医院醒过来,她时不时会犯头痛,有时很严重,有时还能忍一忍。特也不想身边的人老担心,大部分时候都会佯装没事,其实会要刻意压制着,忍耐着。就猜康晴应该说这个,她反手去握康晴垂在一侧的手,安慰道:“我没事,头不痛。”
康晴望着她笑点了点头,这话题是没法儿再继续下去了。她站起来,向那糕点指了指,说:“我去厨房看七嫂,瞧瞧有什么好帮忙的。你坐会儿,觉得发闷就去屋子里躺躺。大病初愈的,别太累了。”
杜丹青想回说并没有可累人的,一想,康晴这是好意,她也不好去拂了人家的好心,就点头。应了她的意思:“我知道了,您忙吧。”
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拿了张碟看上半部《GoneWithTheWinde》,歪着身子,脑子不动,倒真的一会儿会儿就犯困了。杜丹青关了电视,往自己的卧室走过去。经过楼梯的时候她下意识朝二楼望了望,顾钊在书房待着,早上吃早餐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他好像都没下过楼。
念头一转,不晓得怎么回事,杜丹青这就朝二楼去了。等她自己意识到,她已经在书房门上敲了三记。就算是想要走,也不能了。她已经听到了门锁拧动的声音。
那张严正的中年面孔在眼前出现,杜丹青局促的笑了笑,喊了一声“顾伯伯”。
顾钊显然是没想到敲门的会是她。脸上有一丝疑惑滑过,依然镇静如常,他开门,撑着拐杖让出路来。
杜丹青硬着头皮,从他身边走了进去。
顾钊不喜欢她,她清楚得很。
照理说,他既然不喜欢她,她就敬而远之。不要有来往,也不会将那不喜欢加深了去。但是今天,她鬼迷了心窍,自己跑了过来,也只能做着最坏的打算,打定主意虚与委蛇两句就赶紧离开。免得相看多生厌。
“我顾哥哥说您这儿书多,我就想来借两本看看,打搅您真是不好意思。”
无端端闯了进来,总要想个像样的理由。总不能说她是脑子发昏,脚不听使唤,其实她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吧。杜丹青嘴上利落的打个滚儿,这就把“来意”说了清楚,脚尖已经朝书架那边挪了。就等着顾钊一声令下,她拿了书就可以麻利的滚蛋。
偏偏就不如她的愿,她手都已经抬在半空,就等着顾钊那一句话呢。顾钊却在对面那椅子上坐下,说了一声“你也来坐会儿”。杜丹青顿觉自己这头皮都要发麻了。
心底是一万个不情愿,可她还是择了顾钊对面的软椅坐下来,面上带了一点点笑,问道:“顾伯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
她说话声音倘若一有意低柔了,是很动听的。乖顺,清和。再加上她这记忆里没了痛苦的故事,心境也回到了曾经年少时,就带了一点点的孩子气。听起来很是入长辈的耳。
顾钊抿了抿唇,一双锐利不减的眼睛上下看着她。杜丹青就敛了双睫,暗暗想,她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顾钊?大一开始这位长辈就摆明了不喜欢她的。把不喜欢做得那样明显,可见心底里其实是有多讨厌了。
所幸面子上还算过得去,那就各不相干呗!偏偏她个脑子一时发昏,怎么就自己跑来找人嫌弃了!
“你失忆了?”
一开始的问题好想有点没水准。杜丹青还想着他要来一翻大大的训斥,像很多电视剧里演的,把她的罪状一一数落一遍,然后言辞警告,让她离开他儿子。别缠着他儿子。可眼下不是这样,她这肚子里粗粗打的腹稿暂时没了用处。
虽然是个简单的问题,杜丹青还是想了一想。以免落进话题圈套里。她点点头:“失忆了。”
“不记得柏生?”
杜丹青想说,除了爸妈,差不多都要忘掉了。这种问话好没有营养。但还是忍了一忍,看起来是认真的回答:“嗯,不记得。”
坐着等他再提问,杜丹青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小学时候,老师问什么,小朋友就要回答什么。中规中矩得好像牵线木偶。
忍不住翘起唇角,眼睛收到那一道锐光,她抿了双唇,站起来:“顾伯伯,您没有其他事我想,我先出去了。”
她指了指书架左上角的那本书:“这本书我借走,可以吗?”
尽量让自己态度谦和,姿态恭敬。
顾钊似乎是真只打算问她这些,他一点头,杜丹青真是有一种特赦的感觉。不晓得顾柏生平日里是怎么和他父亲相处的。她的父亲虽然也很严厉,可她知道他待她的疼爱,有时候就会有恃无恐,明明知道父亲是要吼她的,可知道还有母亲帮着,就会尽管不顾的去做一些大胆的事。
爬树,偷溜,钻围栏……
一道影子从脑海里掠过。丰神俊朗的少年,漫天白雪,娇小的女孩子飞奔投入少年的怀抱。额头猝然就发疼。手里的书一下子就掉了出去,从楼梯上往下跌,一直落在那铺着织锦地毯的最下层地面上。
她扶着楼梯扶手站了好一会儿,这脑海里才慢慢清明起来。
她似乎,记得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可就像没有章节的小说,顺序编排混乱得一塌糊涂,她只能窥见片段,却不晓得到底故事的全部是怎么一回事。
每当脑海里有一些片段闪过,全身都像被抽掉力气一般。杜丹青扶着扶手慢慢往下走。一阶楼梯,两阶楼梯,每走一层就有一点儿模糊又奇怪的感觉,好像要想起些什么,又好像只是她的幻觉……
一切都如水面浮萍,似乎那碧绿的叶面就是它的颜色,而事实上,它更瑰丽的红色在水底。风吹波动间,隐隐约约,似见未见。以为是眼花看错,又那样真实,不像是错觉。
终于走到最后一层,杜丹青她蹲下来,将那本书捡了起来。其实,她就是随手拿的,哪里晓得这本是什么书。此时翻过封面来一看,倒不禁要笑出声来,《成功营销战略》?她这是要来干嘛?投身去营销行业么?
笑了一笑,脑袋里也就没那么混沌了。
她拿了书往自己的卧室走过去,现在时间还早,她可以再理一理心绪。绎幕回来的时候她打定主意要去找江鼎文,现在冲动消减下来,她有些犯困了。温哥华,也只是知道他在温哥华,她要去哪里找他?
捧了那本书,她在床上躺着,好歹翻看了几页。终究不适合她的脾胃。原本只是有点儿犯困,想着歇一歇就好的。没想到一不当心就睡了过去。
睡梦里有谁的声音在喊她,懵懵懂懂间,杜丹青随着那声音朝一条又深又窄的巷子走过去。巷子里都是白烟。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一点,脚下一空,喊声还没出来,她就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