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嘲的胡乱想了一番,她起身。肩膀酸疼酸疼,左右胡乱捶了两下。她趿着鞋去厨房倒了杯水,拿了两片土司当早餐。放松身体一下躺倒在沙发上,杜丹青两眼盯着天花板发愣。
乳白色的天花板蓦然变成白云蓝天,耳边似乎还有机器喧嚣的鸣响。她看到自己,那个异常年轻的杜丹青,提着饭盒,洋溢着阳光灿烂的笑。连走路都是雀跃的。
工地的大叔大伯们带着暧昧的笑看她,他拿下安全帽走过来接她,她不敢抬头,揪着他的衣角小声要求去远处的树边下吃饭。
和她一样年轻的男孩子大笑,异常得意的搂过她的肩,昂高了下巴,像跟全世界宣告似的,大声道:“怕什么!你是我媳妇儿!”
那声音,现在似乎都还在她胸怀里跃跃跳动着。杜丹青轻轻叹了一声,翻身将头埋到沙发里。
转而,鼻尖似乎闻到血腥,一股惶恐揪满心尖,她听到自己凄厉的尖叫着,瞪着脚下晕染的血红,她一动不动,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然后看到爸妈紧张的跑过来,妈妈一脸的泪,爸爸肃着脸,黑云压得他们每个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除了满腔的悲凉。
门铃适时的响起来,在她沉浸在可怕里不知是真是幻的时候。
杜丹青摸了摸有些汗湿的额头,勉强站起来去开门。很不意外,门外的男人一手水果一手外卖绽着一脸阳光的笑望着她。
杜丹青脚一软,转而靠到鞋柜上,脸色发青:“怎么这个时候来?”
“免得你又糟蹋自己身体。”顾柏生把东西归拢为一只手拎着,空出的手去扶她,杜丹青并未抗拒,半身靠在他手臂上。
“哪里不舒服?”
“没有,睡得不好。”她接过他带来的保温盒,凑上去闻了闻,笑着对他竖大拇指,“手艺越来越好了。我要找不到工作,你可以支援我一起开小吃店。”
顾柏生笑着把勺子递给她,应允道:“好,我明天就去辞职。”
杜丹青喝着粥瞥他一眼:“傻瓜。我开玩笑的。”
顾柏生认真:“我没有在开玩笑。”
“既然不能帮你争取清白,那我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就像你说的,一起开小吃店也好。”
“柏生。”杜丹青放下勺子,抽了张纸擦着嘴角,“你不能辞职。”
她看着他,异常平静:“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你这么认为?“顾柏生确认,言语间颇多失望。
她应该解释,甚至是安慰。可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清楚知道顾柏生的脾气,有些句话一旦开口说了,这场辞职与否的争论她必然说服不了他。
两腿向上收着盘到沙发上,她低头看着自己浅白的指甲,像看到自己苍白的面孔。
手边矮桌上的电话赫然响起,生生打断这叫人窒息的沉默。杜丹青伸手接过电话,低低“喂”了一声。
是爸妈提醒她明天回家吃饭的电话。
她孤身一人在别的城市,两位老人免不了担心。如果足够孝顺,她就该留在生长的城市里听从父母的安排,可她实在不能够忍受留在一个那样多痛苦包围的地方。父母体谅她,答应给她时间去跨越旧时的伤痛,只是要求她每星期回去吃一次饭。但杜丹青很清楚,他们不过是想观察她的状况怎么样,长这么大却仍旧要父母担心,她心里是愧疚的。
老人家一打起电话来就没完没了的,除了必要讲的事,还有些老旧的叮嘱。杜丹青抿着笑老实相告昨晚通宵的事情,虽然免不了被念叨责备两句,总算是借着他们的关心爱护早些结束了通话。
回过身去,顾柏生已经收拾好了桌子,倚在对面沙发上笑看着她。杜丹青心头不觉又沉重起来,许多话绕在舌尖,却始终说不出口。
“既然一晚没睡,赶快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不等她开口,顾柏生从沙发上站起来。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别睡过头。”
杜丹青跟着站起来,肩膀被顾柏生按住,他低头在她额上一吻,转身往玄关走去。门扉阖上的声音不甚清晰,杜丹青有些怔忪,直直望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发呆。
梦和现实的距离,就好像这一扇门,在半分钟之前房内发生的事和半分钟之后房外发生的事,不论打开与否,永远连贯不到一起。因为时空不同,因为境况不同。她此刻的心境,倘若是在多年之前,该会怎样颤抖而动容?却到此刻,只有木然。或是,茫然无措。
而门外的顾柏生,极端自然的走进电梯,甚而唇上还带了微笑。待门阖上,他一拳揍到电梯光滑的墙壁上,扭曲的脸混着他手上蓦然而出的鲜红,痛,心里更痛,却不能公之于众。
揉揉脸,杜丹青并没有回房去补昨晚上丢失的睡眠,坐回电脑前,她突然想到该怎么写。官方的语言,从小学开始就在官方的管教下亦步亦趋成型,没道理她会忘记。下不去手只是还忘不掉委屈,不甘心作祟罢了。又何必呢,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一整个晚上没做出来的报告,神速的在十五分钟之后完成。她伸着懒腰趴在桌前睡着了,待肩膀要脖子都发出酸痛警告之后,杜丹青爬起来梳洗打扮,打车去了公司大楼。
出门的时候没注意,等到车子停在大楼前的广场上她才发现,外面早已灯火阑珊。手机在震动,杜丹青付了钱下车,边走边掏出手机来看,是条垃圾短信,顺手删了,瞥到左上方的时间,居然是晚上七点。
撩了撩耳边的长发,她仰头看向大厦的六十六层,并不见灯火,足见江鼎文已经不在办公室。这样也好,免得再见面。
刚走到电梯口,就听到“叮”的一声。杜丹青让到一边,想让加班后急着回家的人先走。初来的那些日子,她也是每天奋战到深夜,等到大楼里静悄悄一片的时候才收拾东西下班,特别是在被突然调到六十六层变成无事不做的打杂小妹的时候。江鼎文把所有他能想到的事情都丢给了她,甚至是类似批公文这种虽程序化却也必须的事情。当时,她真是想转身调头就走,拼着一口气就是要和他死扛到底,她想要以此告诉自己,她可以过得了那一关。可以忘记得干干净净,可以重新开始,甚至是面对江鼎文这个罪魁祸首也可以。结果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辞职报告哂笑,小职员终究拼不过顶头上司。他要她走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而他要她念起,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也好,离他远远的,她的生活才能重新继续。
“笑什么?”
突然的男声吓了杜丹青一跳,她抬头,望进江鼎文眼里的眸子闪过一丝意外。
没想到电梯里的人会是他。她微微错愕下,即刻恢复仪容,礼貌的微笑:“江总。”
江鼎文斜扬的唇角含着不知意味的笑,微一颌首,他眼睛落在她手里的辞职报告上。
“既然江总在这里,那我就不上去,这是辞职报告。”
顺着他眼,杜丹青随即把报告递过去。
“就这么随便丢给我,不像你。”江鼎文回身按下电梯按钮,径自走进去。
平日里总裁有总裁的专用电梯,这里是员工电梯,照理说她不会在这里碰到他。杜丹青立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着电梯上的按钮。
“进来。”
杜丹青抬头,一瞬间与他玄深薄寒的眸子撞了个正着。他嘴角依旧挂着淡极淡的笑,像是在等着她说不敢。短暂的踌躇后,杜丹青走了进去。
“电梯在维修。”按下六十六楼的按钮,他淡声说了一句。杜丹青下一瞬即明白他是在解释他在这里的原因,不觉有些惆怅。站在他身后,双眼水平直视他的后背,她应声回了个“哦”字。
“这些年好吗?”
杜丹青平静的眸毫无涟漪,只微颤的睫泄露了一丝情绪。她微笑,像平日里最普通的寒暄:“很好。”
他淡漠的唇似自嘲的勾起弧度:“没有我也过得一样好?”
“这话该我问你吧,江总。”
她微微起伏的胸膛暴露她已然动了心火的情绪。
淡漠的眼对上她直视镜中的他的双眼,轻扬的眉梢掠过几不可察的笑痕,江鼎文倏然回过身。手臂擦着她耳廓撑到电梯壁上,杜丹青下意识的往后靠,后背撞到铜墙铁壁,发出“咚”的一声。
飘离在这一方世界之上的那个身影,屏着呼吸,望着同一个世界里,同一个自己又是不同的自己,那熟悉又陌生的故事。昏沉沉......触及在耳的呼吸是真的,恍然仍旧灼热着;心绞难当的感觉是真的,胸口刀剜一样的疼着;顾柏生是真的,杜丹青是真的,江鼎文是真的......那此刻站在他们直接之外看着的她,又是不是真的?还是,这一切原本就是她的过去?
床榻之上的人仍旧昏睡着,眉间深锁,不自禁喃喃出声。头很痛,眼前的影像略有晃动,然而也只是倏忽之间。
冥冥中总有不可见的牵引,床上的人状似痛苦的呢喃,也只引来微风而过,帘动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