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丹青忍不住就笑起来了:“阿姨和七嫂真这么想过?”
“还做过。不过,那天我幸好回来,才避免了惨剧发生。”
杜丹青笑得止不住,捂着肚子哎哎了两声。顾柏生就伸手过来扶她的肩膀,手掌在她腹上力道适中的揉了几记。杜丹青以愣,都忘了该推开他,就那么傻愣愣的抬着头看他。
他真是个温和男人,眉眼都是柔软的。和那样剑眉冷目,或嗤或讽的面容南辕北辙。唯一的共通点大约要算,他们都是长得好看的男人。
江鼎文是要让人顷刻倾倒,此生难忘的,而顾柏生则是点滴入心,今生往后越加深刻。
她摇摇头,不晓得自己是在想什么了。稍稍退开一点,她手搭在顾柏生手腕上,低声道:“好了,谢谢你。”
顾柏生一顿,掩下那份失落。故作轻松的问:“早上有没有到处走走?这附近的有家不错的奶茶吧,改天我们一起去试试。”
“好啊。”
她笑着回他。然后就垂下眼去。
此刻的阳光真好,暖融温和,照得人懒洋洋的。头脑就发起昏来。
她不说话,气氛就僵持尴尬了。顾柏生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来,想和杜丹青道一声再见,这就赶回去上班。喊了两声不见杜丹青答应,他疑惑了,弯腰去看她。
杜丹青微阖了眼,长长睫毛如两片羽扇盖在眼脸上,投下微弯阴影。
顾柏生不禁一笑,这就去拦腰抱她,杜丹青很顺从的把手勾到了他脖子上,自然得好像从前从前,他们已如此相处。
心上悸动几若当初他第一次牵她的手。
顾柏生想起,那次他回家,匆匆忙忙只为了找七嫂。一回来却看到七嫂和母亲私自做主把他房间的窗帘换了。那样粉红梦幻的颜色,哪里适合他?
可是他妥协了。
对,没有错,刚刚他在说谎。那两片窗帘在他的卧室挂了整整一年。他妥协的条件是,要七嫂教他做菜煮饭。只因为当时的杜丹青说,她不会做饭,不找不会做饭的男人。
当时母亲就急着催他,赶紧把女朋友带回家让他们看看。他推却,还没有追到对方。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可是丹青不愿意见他的家人,他又和母亲推却,时机不成熟,再等等。
再等等,再等等,一等就等到了现在。她终于来了,身份却不再是他顾柏生的女朋友。
蜷缩在他胸怀里的人睡得并不踏实,昏昏沉沉的,眉间紧皱。额上隐隐有汗,顾柏生抱着她进了房间,替她盖了被子,见状不禁有些紧张。
他低低喊了两声“丹青”。她却好像是做恶梦了,很不踏实的,双手骤然抓住身下床单拧绞起来。
顾柏生忙喊她,轻拍了拍她双颊,侧身在她边上坐下,弯腰一叠声的喊“丹青,丹青”。
而此时的杜丹青却置身在陌生国度。这里的空气里弥漫了水分子,连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都能感受到一层水雾的裹拢。
陌生的环境,四寂空无一人,她不断走着看着,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又好像她根本就是身不由己的出现。
隐隐的觉得有一个人在等她,有一个人在喊她。隐隐觉得,那个人,她等了好久好久。
心上微微酸楚发疼,她抬手一抹眼睛,好多眼泪。
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呢?
她木木看着指尖那一抹湿,没有一点儿想法。
耳边的呼唤声终于清晰一点,好像是“丹青”,好像是“青青”。
她飞快转过身朝声源处找过去,哪里有人?
正当她茫然无措,平地一声枪响,炸得四下里破碎成千千微毫。杜丹青骇然之下直往那处看过去,一道好眼熟的背影,鲜血,把她的眼睛都染红了。
她拼命跑拼命跑,拼命跑过去。她没有看到开枪的人,那个人倒在地上,脸是苍白如纸一般,可五官依旧好看如昔。跃动的阳光似乎都落进了他眼底里,他就那么看着她,好像要用尽今生最后的力气。
他想要说什么,杜丹青只是哭,眼睁睁看着他挣扎着说不出来,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都落在他胸口的枪伤上。她想说,你别动,你别说话。医生很快就来了。我们去医院,我们去医院就没事了。可是,明明知道自己是骗人的。
她哭得更凶,分不清是她的眼泪还是他那弥漫而出的鲜血染透了他胸前的衬衣。他抬起的手终于没能够到她哭花了的脸孔,堪堪无力的垂落下去。耳边似乎有他最后亲昵低低的言语,他说,不要哭,我的青青。
“江鼎文!”
杜丹青从梦中惊坐起来,胸脯剧烈起伏。骇然间仍旧处在方才的梦境里。
顾柏生正在和医生说着话,一听到她的声音忙冲到了她身边,紧张到脸色都有点儿变了。他无意去追究她方才喊的是谁,只是一个劲儿握着她的手,问:“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杜丹青却被梦吓到了,眼珠微转,在他身上定了半秒才似回到时下来,她呐呐喊了一句:“顾哥哥。”
顾柏生就对那请来的医生道:“快过来替她看看!快!”
那医生就过来了,拿了听诊和一些小工具要替杜丹青检查身体。杜丹青先是回不了神似的,由着他查看她的眼珠和两边额角。
突然,她一把推开他,从床上下去,急着就要往外走。顾柏生赶紧拦住,抓着她手臂道:“你要去哪里?”
“江鼎文,江鼎文……”
一讲到,她就想起刚刚的梦,眼泪眨落下来。
她异常难过的喊了一声“顾哥哥”,扑到他怀里哭道:“江鼎文死了!”
顾柏生身躯一僵,正要回搂她的手也顿住。他惊讶道:“你说什么?”
“我梦到……”她哭得太凶,打起嗝来,说两个字就顿一顿,“我梦到,他死了。被人拿枪打死的。”
“所以你这么伤心?”
顾柏生松下口气来,微微勾了一丝苦笑。他推开杜丹青,认真肯定的望进她眼睛里,他轻声安慰:“只是梦而已。都是假的。”
杜丹青茫茫然望着他:“假的?”
“对,假的。他还活着。好好的。”
她就缓下情绪来,随着他坐回床上,让那医生查看。
她脸色泛白,额上都是密密的汗,鬓角发丝黏贴着,眼神微漾。
顾柏生把眼睛调到了一边,暗暗下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假的,真的,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杜小姐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平日里多注意一点儿就好。不过......”
那戴了黑圆框眼镜的老医生在门边站了一站,和送他出门的顾柏生问道,“她之前是不是受过重创?”
顾柏生怔了怔:“你的意思是......”
“哦,我是说,重大车祸之类的撞击。”
顾柏生想起来,丹青那天从楼上摔下来送进医院,钟齐年得到消息赶过来时曾与给丹青做手术的医生提到车祸两个字。当时他一心只在丹青身上,也没有去注意,这会儿经人提及,就想了起来。
“你是想说后遗症的问题?”
顾柏生开了门,让老医生先走出去。
“用中医的说法,她那是五脏六腑都伤了,和一般人是比不得的了。当年给她做手术的医生一定是有极高的医术才能妙手回春。不过,我看了她的病例......”那老医生摇了摇头,“总之,是不大好。你们平时多注意注意。”
顾柏生谢过,送了他上车。回过来往房子里走,他心神都不能够定下来了。
车祸,他从没有听她提起过。不禁又想起那一回他到她的公寓找她,她茫然的开门,木偶人一般给他让了座,转眼却在洗浴室里恍惚无神的割伤了自己。那时他就有种错觉,她随时都要离他而去。不是转身走开,而是世间难寻,此生不再。
缓缓吁出一口气,他上了石阶,转过拐角往杜丹青房间过去。
白纱窗帘,白天开了窗,有风吹着的时候便从窗户里头飞扬出来,飘散的一抹白,空灵空灵的。很像空谷里兀自绽放的幽兰。
顾柏生敲门进去,杜丹青没睡着,她就坐在那窗户边,长发披散,被风吹得与那白色窗帘共舞。黑白明烈的颜色,很刺激人的感官。
他走过去,稍微关了半扇窗户:“天气凉了,别对着窗户尽在这里吹凉风,感冒就不好了。”
回转身寻了件外套搭到她身上,顾柏生去搂她的肩膀,想要扶她回床上躺着。杜丹青却抓住他握在她腰上的手,定定望着他沉落下来的眼。
“顾哥哥。”
她低低喊了他一声,便抿了唇不说话了。一双眼睛如碧潭,水润润的尽是愁。
他想,他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的。眸光暗沉,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黑。有时候真是恨不得把江鼎文做的那些好事统统说出来,让她知道她此刻惦念的人曾经做了多少叫人发指的事。可他又不能。
就像杜江年说的,她终于有个机会重新活过,他们都该庆幸。
“别想那么多。梦只是梦,哪有成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