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然一伸手,却忘记身上软没有力气,只是再度跌回他怀里罢了。气息微若,嗓音沙哑难听。她道:“不用你可怜。”
心里仍旧是惦记着晓晓说的那番话。
她无端端的卷入这样一场纷争,如果他并不是存了心的要来救她的,那便不要再做些无谓的事情叫她放不下了。不是无理取闹,只是固执,执拗得想要单纯一点,哪怕代价很重,她也不会害怕。
越来越深的凝望几乎要将她收拢进他眼眸最深处去。江鼎文手臂一紧,声音沉下来道:“别闹。”
杜丹青心中便微微一动,抬了眼想要去看他。
“鼎文,叙完旧了?我们来谈谈正经要事?”
那站在一边的肖行远眼中含笑,如林中最最狡猾的狐狸,又山间似最最凶狠的豺狼。端着一张极端优雅的面孔、姿态,却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带着阴谋的。
杜丹青忽然就有些清明起来,她带水的瞳眸一转,定定落在了肖行远的身上。他刚刚是故意的,他是想要试探江鼎文对她的态度究竟怎样。
暗下吸口气,如果刚刚江鼎文没有接住她,恐怕这会儿她已经摔得头破血流被人扔到巷子里去等着自生自灭。那恐怕还是好的下场。这个叫肖行远的,绝对绝对绝对,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所以……一个更深的念头袭上心来。杜丹青简直僵在了原地……之前晓晓那样待她,和刚刚江鼎文漠视他,都只是为了想要让她得一个机会脱险?
“鼎文?”
肖行远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有两名保镖样子的男人上前来扶住了杜丹青。江鼎文眸中暗色沉寂,略略一抬眼。他错过她向肖行远走过去。
杜丹青指尖便勾住了他的小指。江鼎文手上一颤,杜丹青细微的声音就落进了他耳里。
她说:“我等你。”
世间有比“我爱你”更动听的三个字,只怕唯有“我等你”。那些年,他外出,她总笑靥如花对他说这三个字。深梦中眷恋的那段时光,记忆里珍藏的瑰丽梦境。
他终究什么都没说,俊美面容似镌刻深琢。他从她身边走过,这场景似曾相识。杜丹青下意识想要随了他身后,两边肩膀被人一扣,她被定在了原地,再也不能接近他一步。
这个月份天气带了凉,外边有极大的风吹卷而过的声音。侧耳细听,像是漫天世界里呼嚎奔走的的野兽。再细听,似乎都能听见那涓涓而落的血珠,从那困兽伤处滴下来,一地逶迤。
杜丹青叹了口气,替床上的晓晓盖好被子。她被打了镇静剂,算算时候,该醒过来了。
脖上一圈惨白绷带缠绕,与她披散的微红卷发相映,她的唇上没有血色,这样的晓晓和那般风姿飒爽的晓晓简直是天地的差别。原来,谁都会软弱无力需要庇护,只是,谁又能够看见。
外头有敲门声,随后门打开,床上的人眼皮微微动了。杜丹青未有心思去看是谁进来,她伸手去扶晓晓。
邹晓晓迷迷瞪瞪间睁开眼来,落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满怀担忧的面孔。她一顿,从被里伸出手来要拂开杜丹青的搀扶。
来人是送食物的,未有多话,这就退了出去。恍若不见两人之间的些微争执。
杜丹青难得这样拗她的意思。硬是错过晓晓的手来,将她扶着靠上软枕。晓晓才醒来,身上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她喘着气靠在枕上,斜了眼睛看杜丹青:“我可不会谢你。”
“不用。”
丹青冲她一笑,拿了温水递到她唇边,手里捏着几枚药丸。
“消炎还是什么的,刚刚医生吩咐你吃的。”
晓晓冷睨着,一抬手把那一杯水连着丹青手里的药都拂到了地方。
杜丹青吃惊,忙要去捡。
“你知道不吃他的东西,怎么没想到药也不能乱吃?”
丹青触及了药丸的手顿在半空,她回过身去,不大相信的望着晓晓。
邹晓晓眼皮子一垂,唇上含着一抹似讥似讽的笑。
杜丹青低下眼,慢慢站起来,唇动了动。才道:“我不知道。”
她不吃,只是,心里难受得不想吃。并没有想那么多。仔细念起来,她倒似乎真是心宽得过傻,好像太过震镇静,太过平静。落到眼下的境况,却一点儿防备和惊骇也没有。可事实不是的。她当然也怕,当然也暗下里揣测恐惧着。只是,她控制不得心神的去想更占据她心的事、人。
当想起某一个人,想起某一个人时的揣测,能将死生当下都忘了,周遭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布景。那才是更叫人害怕的事情。
像连自己的神魂都不在了,空落落的只是一具躯壳。
这感觉,似曾相识。惊惧,心颤,却绝对是不陌生的。
寻了张椅子坐下,杜丹青就着那一碗仍旧有热气的清粥凑上了唇。邹晓晓紧盯着她,是不想阻止的,是想要由着她去的。然而,晓晓闭闭眼,心终究是没狠到那一步。
猛的扑过身去,晓晓长臂一挥,杜丹青手里的粥碗就掉落在了地上。
“晓晓?”
她只是想要证明,证明自己是没有任何不轨的心思的。在猜测到晓晓是向着她的时候,杜丹青这心里就有了打算。且不管,邹晓晓带她离开的原因,且不管现下究竟身处何处,杜丹青只知道一件事,眼下,他们两个于江鼎文是负累。而晓晓比之她,或许还能有办法一些。杜丹青是知道自己的,她根本就没可能从这些人手里逃出去。这几天她留心了这里的情况,团团四下里都是看护的人。房子大约是建在碧湖之上,每每风起总能有些微湿意从偶尔关闭不紧的窗户缝里飘进来。暂且不说别的,首先,她是不谙水性的,再者,她的身体这样差,就算侥幸从这栋牢笼似的房子逃脱了,也跑不远到哪里去。
所以,如果这些食物是有问题的,她吃了,能给晓晓提个醒,那也未尝不可。倘若食物没有问题,她已几天不进水米,恰恰好可以填饱了肚子。
那一地汤水淋漓,是没法儿好回寰的了。杜丹青慢慢吁了口气,也不再和晓晓去多说什么,屏着呼吸弯腰就要去够两碟子玉米青豆炒饭。邹晓晓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想干什么?”
她轻易看穿了她的意图,略略回了粉色的面上凝沉。
“那种蠢事你最好别做。”
她警告,有些愤恨的甩开了她的手。
杜丹青却也有些倔脾气出来了,她一旦放开,她就又要去端那些吃的。
邹晓晓起怒:“杜丹青!我真是!上机前我就不该管你!”
抬在半空的手一顿,指尖自光滑的瓷盘边沿滑过。杜丹青缓了缓,她想,这几天挣扎想知道的一些事,也许就要露出一点儿眉目来了。
“你,原本想带我去哪里?”
她住了手,微侧过身看向邹晓晓。晓晓稍稍别过眼去,视线落在床边柜子角落上。
天花板角落里的一枚红点闪烁着,像暗地里窥伺的豺狼眼珠子。
邹晓晓抬头朝那一块看了一眼,又将眼睛放在杜丹青身上。丹青便也顺着她看了一眼。心下不禁一惊,之前猜测的在这一刻越是得到了证实。晓晓果然是为了她的安全才故意装作和她闹翻的。
“现在也无所谓了。”嘲讽的朝那红点瞥着,邹晓晓冷笑。
继而转过来与杜丹青道:“我原本也是想带你来这里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琉璃般的眼珠转了一圈,将房间边边角角都收入眼眸之间。邹晓晓这喉咙口生出一点儿酸苦的滋味。
“加拿大,温哥华,这间木屋,我和他一起住了五年。”
她一字一字说着,每一个字都满是回忆和留恋。却将杜丹青的心震得粉碎。他们在五年前就一起,那么,她呢,她杜丹青呢?算怎么回事?
突然觉得像是一个笑话,她就是那个笑话里滑稽到叫人不忍直视的傻瓜。杜丹青怔在那里,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然后听到晓晓慢慢说着,说着她第一次见他时的心情,每次相遇时的悸动。杜丹青耳中嗡嗡然,多想,多想能蒙上双耳。
“所以,一直是我误会了?所以,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纠缠,像海藻一样缠遍全身的枷锁,带刺的枷锁。杜丹青面容泛白,双唇微微颤动。
邹晓晓看着她震颤忐忑的神色,咬唇,犹疑不定,既想要进又想要退,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为难的样子。不晓得为什么,居然有一种报复似的快感。
那些年,暗暗喜欢江鼎文的那些年,看着他们恋爱结婚恩爱的那些年,她也曾这样,站在原地,不敢进不愿退,挣扎着,痛苦着。如今颠倒过来,邹晓晓唇边带了细微的笑,她可知道当年她的痛苦折磨。
放在身边的手指动了一动,邹晓晓将所有翻腾的心思都压了回去。抬了眼只是看着眼前的杜丹青。
“你不必想太多,他这一趟来,为的最多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