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朵红云遮住了阳光,小令馄饨摊显得有些清冷。
叶秋和颜一一等着馄饨,他抓着两根筷子塞进嘴里,扮做鬼脸,“你看,这像不像僵尸?”
颜一一面无表情的看了眼,“不像!”
“也对,僵尸的牙齿都是白色的,要是这两根筷子也是白色的,那就像了,对吧?”叶秋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然后又垂下头,“那就是大象了,也不是僵尸。”
“你怎么突然想吃馄饨了?”叶秋一把抓了一只碗,顶在筷子上,推着它一圈圈旋转。
“想吃了,总是喝粥腻了。”颜一一说。
“那你带钱没有?”叶秋看着青色的瓷碗缓慢的转着,咕噜咕噜的响,像一个翻倒的车轮子。
“没有。”颜一一脸上没有意外和担心,只是看着十步外冒着浓浓热气的锅炉,“你带了吗?”
“哈哈哈,”叶秋大笑,一脸掩饰不了的得意,“当然带了,出门一定要带钱,很小我就知道了。”
“哦,那就好。”颜一一淡淡应声然后点点头。
“你总是背着剑累不累?”颜一一忽然问,她看着自己的手。
“不累啊,”叶秋笑着甩甩头,然后抖了抖肩膀,背上的一阵低沉的响声,“你看,又不重。”
颜一一没有看,她顺了顺肩上披着的长发,然后挑了几缕,慢慢的扎着辫子。
“你的头发真好看。”叶秋说。
“嗯。”
“要是我也没带钱呢?”叶秋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他问的东西实在没有什么味道,可是他又想不出有趣的东西,他抓了抓头。
“那就不吃了。”颜一一低声说。
东街青林巷小北胡同,阿锦的家。
“你昨天晚上又哭了,”辛子一边喝粥,一边看着阿锦的脸,“流了很多眼泪,把我的手臂都淋湿了。”
辛子放下勺子,正视阿锦的眼睛,“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我……”他没说完,手臂就被握住,一只很柔很软很温和的手。
“你昨晚冷不冷?都是我不好,你应该叫醒我的,让我帮你擦干净。”阿锦说。
“你不要总是拿我当小孩子,我今年六岁,不小了,再过几年就完全长大了。”辛子扭动胳膊从阿锦手里挣脱出来,“我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啊,你也要拿我当做你的朋友。我有什么秘密也会告诉你,你的秘密也要和我说。你不说,你总是不说总是憋在心里,会很难受的!”
“我们不应该是朋友,”阿锦慢慢坐下,拿着辛子的勺子小心的喝了一口粥,微微仰着头,像是很幸福的样,然后猛地朝辛子扑过来,搂着他,“我要做你的娘亲。”阿锦在辛子耳边轻轻说。
“不要!”
“为什么?”阿锦着急的问。
“我有娘亲,”辛子顿了顿,“虽然我从没有见过她,可是李爷爷说我娘亲很温柔很漂亮,是天下最美的人。”
“你那个李爷爷对我也很好呢。”阿锦突然说。
“你还记得李爷爷。”
“不记得,我只知道他人很好”阿锦又点点头,“他人很好嘛。”
“你怎么不和我说。”
“忘记了。”阿锦把头埋进辛子脖间。
“我要去找师傅,只要他知道你的情况,他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辛子用力挣脱阿锦的怀抱,转过身抓着阿锦的手,“师傅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你一定可以治好的,也不要再伤心了。”
“我们不要去找你师父好不好?”阿锦拉着辛子的手,像个孩子似的摇晃撒娇。
“那你的,”辛子看了眼门外,“我不想看见朋友伤心。”
“我不要做辛子的朋友,”阿锦这时候很倔强,她蹲了下去,把辛子的手牢牢握在手心,“我看见你师父的眼睛里藏了一把剑,上面滴着血,然后把一个湖染红了呢,”阿锦看到辛子的疑惑,“我们不要去找你师傅好不好?”
“阿锦是个胆小鬼,爱骗人,”辛子冷冷的看着阿锦。
“我不会骗辛子的,”阿锦也看着辛子,眼里水雾朦胧,她眨了眨眼,眼泪流了出来,“真的!”
“那我们去找师傅吧,”辛子说,“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你看你又泪流了。”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阿锦没有松开辛子的手,“我会唱歌跳舞拉胡琴,我以后天天给你做米饭吃,好不好?”
“我去干活了。”辛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感觉阿锦的手放松了一点,然后他就把手抽了回来,再把阿锦脸上的眼泪擦干,坐回凳子上,一口喝掉碗里的粥,走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阿锦的给予的东西,总是莫名的有种排斥感。他喝了阿锦煮的粥,于是他让阿锦搂着睡觉,即使是一晚上不能动,他也没有叫醒阿锦,这更像是一个交易。
阿锦用食物买了的他身体的使用权,可是这样想着心里一阵恶寒。他又不是老鸨手里的孩子,凭什么要出卖身体,为什么要出卖身体!
辛子走到井边,他把头伸在井上,井里的水像是一面古镜,上面他的头发被梳理的整整齐齐。
每天阿锦醒了都会给他梳头,梳完头他就吃饭,他晚上没有睡好,早上就很想睡觉。在他还没醒的时候阿锦已经煮好了粥,坐在床边,擦着那架古朴被她珍惜的胡琴。
他醒了,阿锦就对她笑笑,低着头轻轻地擦拭琴杆。
辛子费劲的拉了半桶水,把头埋进水里,睁着眼看着木桶底的缝,里面长了一条长长的青苔。
“擦擦脸,秋天的水很冷,冷到人会感冒的。”阿锦手里拿着洁白的脸帕,一边帮他理着额前黏在一起的头发。
辛子只感到空气骤然变冷,他裹了裹衣裳,头一缩,跑了出去。
天华里的墙都是用青砖砌的,就像一堵堵染了色的霜,半人高的辛子贴着一堵堵青霜缩着头奔跑。
太阳下那朵巨大红云悄悄的飘走了,阳光从天上毫无阻碍的洒下,天华的街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青霜里,无数向阳的窗户一扇接着一闪的打开,窗户里透出主人懒散的哈欠声。
辛子头顶的窗户突然打开,窗户的人大声喊着,“让开让开,倒水啦倒水啦!”
哗啦,水溅在辛子的小腿上,左边的鞋子被溅了透彻。
“说了让你注意点!”窗子砰地一声又关上了,接着是“哒哒哒”踩楼梯的脚步声,辛子没有停下步子。院子大门一下打开,里面的人走到那团水迹上,看着辛子越来越渺小的背影,嘟囔了句,“真奇怪!”
从很远的地方辛子闻到了馄饨的味道,天华的小吃很多,各种各样的都有,糖炒栗子、七彩颜色的棉花糖、冰糖葫芦……
他喜欢小令馄饨的馄饨汤,李爷爷曾经带他来吃过,那是他第一次吃,然后就记住了那味道。他吃了两碗混沌,李爷爷吃了一碗,他还把馄饨汤喝掉了,他觉得那馄饨汤最好喝,于是他先喝汤再吃了馄饨。
后来就再没和吃过了。
馄饨摊坐了三个人,一个是他师父,一个是小女孩。他有点纠结,要是师傅再让他吃碗馄饨他该怎么说呢,他已经吃得很饱了。每次阿锦煮的粥都能让他吃的很饱很饱,就算中午不吃饭也行。
“师傅。”辛子喊了句,奇怪的是那个少年并没有回头。
他昨天才认识的师傅,但他有种感觉,像是他们已经认识了千百年,是很熟悉的陌生人。这种熟悉感他只在三个人身上感受过,其余两个人都是阿锦。
“师傅,”辛子往前走走了几步,“牛大叔,”辛子看到了叶秋旁边的那人,抱着手低着头,像是在等馄饨。
桌子上有两把剑,一把大剑,又宽又长。一把细剑,和长剑持平但没有那么宽,剑的末端还有一个圆滑的切口,连带着剑身和剑鞘一齐被人斩断了一截。
桌上的两把剑在微微的震动,发出嗒嗒的声音,“不要过来!”叶秋大吼着,辛子愣在原地。
他看到桌上的两把剑抖动得越来越剧烈,最后竟然跳了起来,像是被人托在半空。他似乎听到了异常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时远时近。他站在山顶,下面是千军万马,刀光剑光纵横闪烁,无数的人头被利落的削掉,无数的刀剑被轻易的折断。
山顶上还有两个人,他们拿剑相互看着对方。忽的,整片天空都是剑光,两人手里的剑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弧,一道道剑光从圆弧里迸发,跳跃到天空,停留在那里,就像一弯弯月牙。
“师傅!牛大叔!”辛子抱着头大喊,声音盖过了半空中两柄未出鞘的剑的碰撞声。
“老板,再加碗混沌,”辛子听到了少年的声音,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师傅对他招了招手,“徒弟,过来,吃碗馄饨吧。”
“牛大叔呢?”辛子坐在牛大叔的位置,凳子还是微热的。
“走了。”叶秋吹了吹面前的热气腾腾却又香气四溢的馄饨,朝辛子挤了挤眼,“你认识那个人?你的鞋怎么湿了?”叶秋注意到辛子的左脚淌着水,他走的路一步一个脚印。
“不知道。”辛子这才注意到左脚有些冷,他把鞋脱了下来。
“没事,让老板给你烤烤,吃碗混沌暖暖。”
“嗯,我不要馄饨,刚吃饱,给我喝点汤就行了。”
“老板,不要馄饨了,来碗馄饨汤,”叶秋喊着,然后他又招了招手,“不要汤了,拿个碗就行,再把这鞋烤烤。”
“我这碗混沌还没吃,等会把汤倒给你吧。”叶秋又看了看颜一一,“不够的话就让她给你分点吧,她也吃不完。”
“我吃得完。”颜一一忽然说,吹了吹勺里的馄饨,看着比他矮一个头的辛子,把馄饨伸到辛子面前,“吃吧,我吹凉了。”
“我刚才的样子很帅吧,”叶秋抖了抖眉毛,“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控制剑呢。”
“我刚才走神了,没注意。”颜一一淡淡的说,只是瞟了眼叶秋背后露出来的剑柄。
“你刚才什么都没听到吗?”辛子睁大眼睛,嘴里的馄饨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
“没有啊,听到什么?”颜一一问。
“老板,你刚才听到了什么吗?”辛子看着端着馄饨汤的中年男子,他抹了抹鼻子。
“我刚才一只在忙活包馄饨,没听到什么东西。”老板憨厚的笑了笑,接过叶秋手里的鞋子。
“真奇怪。”辛子纳闷的又抓着头,被打理得整齐的头发蓬松了开来,“师傅这是为什么啊?”
叶秋闷头扒拉着馄饨,像是梭面条一样的响着,嘴里咸咸的汤汁混着淡淡腥腥的东西被他一股脑吞下肚,一碗热乎乎的馄饨下肚,他不由舒服的呻吟出来,“真暖和——”
“你站的位置不对,刚好就在音区的交接地。”叶秋拍了拍辛子的头,“以后要就跑到我身边,要就站得更远一点,你是我徒弟,怎么也不能缺胳膊少腿不是。”
“没听明白。”辛子似懂非懂的摇摇头。
“就是你站的地方刚好是我们两个人力量控制最不好的地方,然后就……你懂了吧。”
“不懂!”辛子还是摇摇头。
“没事,等你长大了,懂得多了,就懂了。”叶秋把辛子的头发弄得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