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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附一:黄仁宇小传 (2)

问题是,当时的黄仁宇无处可去。他很想出国留学,但国民党政府却限制学生护照的数量,只发给大学毕业后出国念硕士的人。除奖学金和助学金外,教育部还举办竞争非常激烈的考试,让出国念书的人取得个人贷款。但像他这样在军中呆了很多年的老兵,根本没有机会。

他想到过重返校园,但不想再念电机工程。亲自经历人类历史上如此大规模的奋斗与挣扎,他已经对别的领域产生了兴趣,不想再研究安培、伏特、静电等物理名词。他认为自己已经有了战争的第一手经验,念新闻可能是不错的主意。他听当时流亡昆明的南开大学副校长说,一旦他们在天津复校,就会计划设置新闻学系。于是,黄仁宇把自己登在《大公报》的文章,并附上在《抗战日报》时的工作简历,以及投到其他地方的文稿(有一篇登在香港的刊物上),一起寄到注册组,希望可以换得一些学分,或至少确认他换科系时,不会丧失资格。南开大学的回复如下:“有关你请求承认你在课外活动的成果,等你的入学受到正式核可,而你本人入校时,将得到适度的考量”,这封回信官腔十足,黄仁宇的求学念头也就此打住。

再回到他的初恋上。黄仁宇对于与安的关系,也有些疑惑。他不知自己爱的是这女孩,还是她代表的文化,也可能两者本来就是一回事。安的化妆恰到好处,刚好突显她细致的颧骨,非常迷人。安穿上高跟鞋也很自在,她披上外衣时,衣袖飘飘,转身时长发宛如波浪,一切显得再自然不过了。

他们一起去看英文原版的电影《简爱》,虽然黄仁宇全神贯注,最后也只好承认,看懂的部分不及一半。于是安强调黄仁宇应该加强英语及西方文明的学习。“对一个年近三十的人来说,”她警告道,“已没多少时间学外语了。”所以,在下次见面时,安带他到码头附近的一家书店,订购了一本《浮华世界》,要他保证从头到尾看完每个字。她还把自己以前的历史课本(从拿破仑战争开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为止)送给黄仁宇,要他认真学习。

当年11月份,黄仁宇接到上级命令,让他负责管理日本人在遣送之前的修筑道路工作。由于长期在野外工作,他与安的关系变得疏远了。几十年后,当他们在纽约再次见面时,据黄仁宇回忆,“那时我的热情一定已经冷却,完全没有当初在她身旁时那种莫名的紧张感觉。”

与安疏远后,黄仁宇又结识了一位年轻几岁的女孩辛妮。她和安一样是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辛妮身材娇小,皮肤光滑白净。黄仁宇去找辛妮时,也从不等待。她会尽快从楼上飞奔而下,穿着拖鞋或家居鞋,不管脸上有没有化过妆。她常问黄仁宇一些问题,例如陆军上尉和海军上校有何不同,少校和中校哪一个大。

有时,黄仁宇要处理一些文书工作,辛妮就会偷偷溜到他的营房,在床上睡上两个小时,黄仁宇则在床边工作。有一天,她醒来时,对黄仁宇微笑,黄仁宇于是抱抱她。她脸上仍然挂着纵容的微笑,一边喃喃着说:“如果你想要,可以啊。”那一瞬间,黄仁宇动心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你确定吗?”“当然,”她说:“只要你最后会娶我。”结果,“婚姻”这两个神奇的字眼,将黄仁宇吓退,就此僵在那里,所有的狂野期待全都消失。

黄仁宇在大陆的恋情就此结束。

求学生涯

因东北战事偏紧,黄仁宇被调到东北,出任东北保安司令部少校参谋。但是,他在东北没有呆得太久。1946年6月初,他从长春到沈阳,参加到美国留学的筛选考试,然后到南京参加复试,从1000多名考生中选出约200名军官。考试整整持续了一个星期,内容包括中英文写作、数学、科学和兵法。口试则是由一组美国军官主考,所有考生进场前要先取下勋章。公布结果时,黄仁宇又惊又喜,他和另外15人被送到雷温乌兹要塞,那是美国陆军参谋大学的所在地。

16人一行从上海启航,搭乘运输舰“尚克号”前往美国。在船上他们就开始过美国式的生活。到达加州以后,他们改搭火车东行,雷温乌兹要塞位于堪萨斯州。他们的校长是哲乐中将,第二次大战期间,曾在欧洲带兵,也是五角大楼的重要人物。

在雷温乌兹,黄仁宇等人学习了9个月,和一般文理综合性大学差不多,学期从9月份开始,6月份结束,圣诞节放假两星期。学校里有约300名美国军官就读。他们大多数是中校,很少有上校或少校。盟军的军官约60名,官阶则很杂乱。课程的大部分内容是地图演练,实例都是从陆军的档案中抽出,但经过修正,以利于课堂上使用。

1947年夏天,黄仁宇回到南京。鉴于时局紧张,他们这些从美国回来的军官,都被分配到军校,或者与训练相关的部门。黄仁宇还越级被提升为参谋本部的军官,隶属国防部,主要任务是将美军提供的文献译成中文。

1948年底,黄仁宇从五厅(训练与组织)转到二厅(军事情报),任务是对外国军队和海军武官做简报。1949年初,国民党在大陆的统治已经彻底崩溃。正在这时,同为雷温乌兹毕业生的袁韦兴上校,问黄仁宇是否愿意去东京,因为他刚被任命为驻日代表团的副官,想让黄仁宇当他的助手。事情就此拍板,1949年5月,黄仁宇乘坐“克利夫兰总统号”的头等舱,从香港前往日本横滨。

同月,黄仁宇向驻日代表团报到,因为只是袁韦兴上校的助手,所以工作很轻松,主要负责和盟军最高统帅司令部的联络。如果有中国官员要出差到日本,就通知外交部;如果是其他情况,则转到人事部。

不料到了10月份,驻日代表团团长朱世明将军忽然开除了自己的秘书,并命令黄仁宇去当他的随从副官。面对此种“升职”,黄仁宇一点也不高兴,因为当袁的助手即使是在办公室,他也可以随意地看书,可不坐班时更可以享受很多的闲暇和自由,可担任团长的随从副官,势必就会打断他的个人计划。而且,他还明白,当将军的副官,工作内容就近似于服务员。黄仁宇向袁韦兴上校求情,未得允许,最终只获得继续住在单身营区,而不用搬进将军官邸的自由。

在黄仁宇成为朱将军的副官后不久,知道了所谓的“叶山会议”。驻日团在离东京约80公里的叶山度假镇有个宾馆,作为周末休闲娱乐场所。有些人士在那里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告到蒋介石那里。整个事件的影响持续到第二年,结果是朱世明将军辞职,黄仁宇则接到了退伍令。

在日本呆了一段时间后,黄仁宇开始向美国各有名的大学申请入学,最后他选择了密歇根大学,因为密大不仅最先给他录取通知书,而且还认可他在美国陆军参谋大学所修的学分,所以在1952年9月,黄仁宇进入密歇根大学,主修新闻学。

黄仁宇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但他学习起来却是最刻苦的,他给自己定下了在两年内取得硕士学位的目标,结果真的实现了。但毕业也就是失业,可以理解,当时的黄仁宇还不会说道地的美语,也不是那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迅速写出很多符合报社要求稿件的人,因此要想找新闻界的工作非常难。他试过出版业,但也只是增加了一些被拒绝的尴尬而已。

密大新闻系主任是威斯理·莫勒。黄仁宇说,“我开始注意历史,大半原因是受他影响”。不过,对于这一选择,黄仁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当时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历史学家,更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研究明史,理出一套方法,再将历史投射到现实,证实自己对帝制中国时期的发现,“如果我可以预见这项任务的艰辛,我一定会退避三舍。”

因为要研究历史,黄仁宇的朋友和老师都劝他“你可能要念个博土学位。”有人还说,这最高学位是在大学教书的通行卡。于是,黄仁宇又开始读历史学硕士和博士学位,这一念就是10年。

黄仁宇来美国之前,曾在日本攒了一笔钱,不过这笔钱很快就花光了。据黄仁宇回忆,“时年34岁还是大学生的我,除了学费偶尔可以延后缴纳外,得不到任何单位的帮助”,长期的工读生涯就成为很自然的事。

黄仁宇干过的工作相当多,如电梯服务员、收货员、洗碗工、调酒员、厨房帮工、清洁工、绘图员等。对于这段经历,黄仁宇说,“在酸葡萄心理作祟后,我发现以劳力赚钱会产生一定的满足感。”一天工作两三个小时,在当时足足可以赚到最低生活费,而且除了活动身体外,还可以打破孤独的感觉,能够看到劳动的“成果”直接转换成现金,无论它有多么微薄,都可以说是特权。而这种感觉,在中国就很少体验到。黄仁宇甚至还问过其他从欧洲和中东来的研究生,他们也承认,虽然为期甚短,靠打工赚生活费仍然是令人高兴的事,因为他们在国内也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1964年,黄仁宇在完成博士论文《明代之漕运》后,获历史学博士学位,不久就收到来自伊利诺州的电话,他被南伊利诺大学聘用,成为该校历史系的助理教授,并在此遇到了未来的妻子格尔。

在坎坷中跋涉

经过一年多的认识与了解,1966年8月,黄仁宇与格尔结为终身伴侣。第二年,格尔怀孕了。由于南伊利诺大学的待遇问题,黄仁宇只得重新寻找新的工作。当时,伊利诺州有个工作等着黄仁宇,但他们夫妇都不想回去。黄仁宇还想到印地安那面试,但那儿也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正在这时,纽普兹大学区域研究系的系主任彼得·莱特问黄仁宇,是否愿意去他那里教中国历史。原来,莱特在参加亚洲研究协会举办的年会上,碰到了黄仁宇的朋友余英时。余英时将黄仁宇的情况介绍给莱特,而莱特也正需要一个教中国历史的教师。

纽普兹的面试相当顺利。除了大学的行政人员和区域研究系的教职员以外,黄仁宇还接受了历史及政治经济系主任的面试。一周后,他受聘为副教授,年薪11500美元,足以符合他当时的期望。

1967年的纽普兹大学,其特色之一就是注重对外国史的研究,黄仁宇开设的“亚洲文明导读”是大学生的必修课,每学期通常有300到500名学生注册听课。每周在大礼堂授课一次,之后全班再分成20个小组,接受十来位指导老师对不同时段的教导。由于授课时间短,需要在50分钟内涵盖200多年的中国历史,在这样严格的训练下,黄仁宇说自己被训练成以“大历史”的方式来思考问题,不断寻找以最少的文字来传达中国文化最丰富的精髓,并加强对现实的关注。这种新体验,加上他在中国的经历,让他产生了巨大的热情与历史使命感。

同年,黄仁宇到哥伦比亚大学做访问副教授,参与《明代名人传》的工作。起因是这样的:黄仁宇结识了贺凯教授,由他介绍认识了哥伦比亚大学的狄百瑞教授,狄百瑞又安排黄仁宇参与富路德博士的《明代名人传》计划,为时一学期。1970年夏天,又因余英时教授的推荐,黄仁宇得到了到哈佛大学东亚研究所进行研究的资助经费,为期9个月。当年6月,他们全家迁于麻省剑桥,并结识了费正清先生。

费正清是美国研究现代中国史的开山鼻祖,在学术界享有崇高的声誉。1970年的夏天,天气奇热,当时还没有冷气设备。一天下午,黄仁宇独自在一间研究室里,赤着上身,光着脚丫……突然有人敲门,他仓促开门,迎面竟是费正清先生。黄仁宇还没有去拜访过他,他倒先作自我介绍。同时,他还带来一位博士生,也研究明史。费正清先生对黄仁宇说:“你对明史既有心得,不妨给她指点。”

黄仁宇在哈佛的几个月里,得到了费正清的不少帮助。费正清先生经常为黄仁宇修改拼错的英文单词,错多少次就改多少次,让黄仁宇非常佩服。黄仁宇当时的工作,是着眼于明代财政,想写一本专著,日常工作则是将业已收集妥当的资料进行整理,然后翻译成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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