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注意到,位居“五常”之首的“仁”代表了中国人生活中的另一面。仁是一种祝福,而同情则常常被视为是人与人之间的友情。我们所讨论的这个话题,是建立在论述中国人的善的前提之下的,从而表明中国人是缺乏同情心的。
我们必须牢牢记住,中国是一个人口密集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几乎所有的地区都会定期爆发洪水或闹饥荒。由于中国人传宗接代的愿望无法遏制,因此那些控制人口增长的法律在其他国家都能起到一定的作用,而在中国却毫无效果。即使是最穷的中国人,也会让自己的孩子早早结婚,而这些孩子又要生出孩子,他们唯一能够糊口的粮食也渐渐地减少了。由于这些或其他原因,大部分人只能靠争夺食物维持生命,这可真是所谓的“双手刚刚挣来的东西,马上就得送进嘴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社会上到处都是按日计酬的苦力,然而这种状况是不可避免的。
无论与中国哪个地区的人打交道,外国人立刻就能感觉到,几乎所有中国人的手上都没有现钱。如果雇他们做事情,他们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给现钱。他们干活的唯一目的就是吃饭,当然前提是他们一无所有。有时即使是富有的人在碰到一些紧急情况时,也常常筹不齐最起码的钱数。记得有人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一个人被迫筹钱去打官司、安排葬礼等诸如此类的事情,然后把这个时期称作“度饥荒”。也就是说,一个饥饿的人是多么急迫地寻求帮助啊。面对这类事情,除非是有钱有势的人,否则谁又敢说自己不需要任何帮助而能独立完成呢?中华民族最为突出的现实就是贫困而又没有希望。这种事实在人际关系方面所带来的影响,即使是最粗心的人也能十分明显地看出来。生计的困扰,使人们养成了莫名的习惯,即使是在生计无忧的时候,也还是习惯于往日的艰苦生活。在这种情况下,钱与粮食就成为了两个最突出的事实。钱与粮食就像两个焦点,中国就像通过这两个点的椭圆,里面生活着围着它们旋转的中国人。
中华民族似乎一直都陷在一种无法自拔的贫困中,他们经常为了维持最基本的生存条件而艰难地乞讨求生。但是对于别人所遭受的各种可以想象而又令人十分同情的苦难,这些人却熟视无睹,不加理会。对于中国人来说,无论他具备多么大的仁慈之心,但实质上都是无能为力的,因为他几乎不能减轻时时见到的苦难的千分之一——而荒年、人祸所带来的苦难却又在成倍地增长。善于思考的中国人一定会意识到,减轻人们的苦难是一件无法办到的事情,不管是依靠个人的善心,还是政府的干预。即使用尽一切办法,勉力为之,最终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事实上,他们治理的方法,就像治疗伤寒病人一样——分发一些小冰块,每个病人都能分到好几盎司的冰块,但是在没有医院,没有食品,没有药物,没有护理的条件下,单凭几块冰就能治病吗?因此,毫无疑问,中国人没有更加仁慈的救助方法。而且他们的救助是缺乏体制、预测和管理的。奇怪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善行却还能进行下去。当人们总是碰到无法防止并且无力救助的苦难时,这种现象对哪怕是最有教养的人所产生的结果,对我们来说也一点都不陌生。
现代的每一场战争都足以说明这种现象。当我们第一次看到自己身上流血的时候,腹部的神经便会发生痉挛,因此在我们的身上和心灵上就会留下一个印象。但这个印象很快就会过去,紧接着就是对此产生的麻木不仁。对于中国人来说,他们对待社会战争所导致的后果的态度总是见怪不怪、不以为意。
通过中国人对身体上有一些残疾的人的态度,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中国人是缺乏同情心的。中国人普遍认为,如果在路上遇到跛子、盲人(尤其是瞎了一只眼睛的人)、聋子、秃子、斜眼,都要避而远之。因为他们认为身体有缺陷的人,品质也一定有缺陷。但是据我们观察,在西方,有残疾的人非但不会受到残忍的对待,而且还会使人油然生起一种同情。然而在中国,这些残疾人却被视为是因为触犯了某种隐秘的罪恶才遭到这样的惩罚的,这种观点可以说和古代的犹太人不谋而合。
在中国,那些先天残疾或者后天致残的不幸者,基本上都生活在别人冷酷地提及自己痛处的环境中,如果不能忍受这种环境的话,是无法活下去的。对于别人的提及,最温和的方式就是直接描绘残疾者的缺陷,从而吸引公众的注意。在药铺抓药的人如果看到一个满脸长满麻子的人时会说:“麻子大哥,你是哪个村的?”一个眼斜的人经常会听见别人说:“眼睛斜,心地歪”;秃头的人则经常受到这样的提醒:“十个秃子九个诈,剩下一个是哑巴。”类似白化病这样的缺陷也会变成别人口中无聊的玩笑,这种讽刺与讥笑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这种不幸“与众不同”的中国人,必须一辈子逆来顺受。他们只能对此毫无脾气,做到充耳不闻,才能拥有好心情。
在对待那些精神上有些缺陷的人,中国人也表现得过分坦率。“这个孩子,”一位旁观者说,“是个傻子。”其实这个孩子也许根本就不“傻”,但你这样当面说他没心眼儿,他那尚未发育的心智就会因为你的这番话而就此枯萎。这种麻木的态度在对待一切精神病人或者其他病症的病人时是极其普遍的。这些病人的不同之处,只是体现在行为举止上的细节。而他们发病的原因、病情加剧的症状,都属于个人的隐私,但是这些人会当着病人的面一一抖搂出来,因此,病人必须完全习惯于别人把他们称为“疯子”、“呆子”或 “笨蛋”。
在下一代的性别问题上,这个民族把生男孩视为头等大事,如果家里没有男孩子则会遭到别人的污辱。就像先知撒母耳的母亲的传说,她的死对头,为了要激怒她,便提及了她的痛楚一样。无论为了什么原因,或者根本就没什么原因,一个母亲会悄悄地闷死自己的孩子。对于这种事,中国人是不会感到奇怪的。因为他知道死去的这个小生命一定是个女孩。
中国人是缺乏同情心的,这一点也体现在对待迎亲那一天的新娘子身上。新娘子总是很年轻,很胆怯的,她突然置身于陌生的人群之中,自然会产生一种恐惧与不安。虽然各地的嫁娶风俗不同,但是对于新娘子——这个可怜的孩子——突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没人在意她的感受。有些地方还允许道贺者掀起轿帘,瞪大眼睛看着新娘子。另外一些地方的习俗是,让尚未出嫁的姑娘在新娘子的必经之路占好一个有利地形,然后双手捧着草屑或者米糠,等新娘子过来的时候,撒在她那费时费力油过的头发上。当新娘子到达公婆家起身出轿时,她要像一匹刚买来的马一样,接受众人的点评。无法想象,此刻的新娘子会是什么感觉。
中国人十分注重礼节,但他们似乎看不到其中那些令人感到不快的事情,因而他们也就没有意识去避免这种不快了。我有一个中国朋友,在他说话的过程中,他就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讲失礼的话。他说他第一次看到外国人时,感到最惊奇的就是外国人的脸上竟然长满了胡子,就像猴子一样。然后他又肯定地说:“但是现在我已经很习惯了!” 如果有人当着学生的面,要一位老师评论这些学生的能力,老师回答说,离门最近的那个学生是最聪明的,当他二十岁时一定会学业有成;但是坐在旁边那张桌子的两个孩子是他见过的最笨的学生。人们从来没有想过,这种评论会给学生带来什么。
在中国的家庭生活中也体现着他们缺乏同情心的特点。不同家庭里的关系虽然不同,但是究其本质都可以归结为不好,因为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大多数的中国家庭根本不幸福。之所以不幸福,是因为他们缺乏感情上的联系与互动,而这一点在我们西方人的家庭中,却是一种最基本的和谐基础。中国家庭通常只是个人的联合,他们永远都不能成为一个联合的群体,虽然他们有着相同的利益和许多不同之处。但是中国家庭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家庭,因为中国家庭里没有同情心。
对于中国的女孩来说,她们一出世基本上就不太受人欢迎。这种现实对她们日后的全部经历,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并且为缺乏同情这一点提供了不少发人深省的事例。
在狭窄的院落,在中国的这种生活条件下,母亲与女儿不免会发生一些口角,所以随口乱骂就成为了日常生活中随心所欲的自由。有一句俗话说,了解中国家庭的人会觉得中国的家庭中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情感。母亲骂女儿,但她仍是亲闺女。女儿一旦出嫁,除了无法脱离的血缘关系之外,就不再与娘家有任何关系了。家谱上会略去女儿的名字,其理由是:“她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女儿,而是人家的儿媳妇了。”
对家的眷恋会使她有回娘家的念头,根据各地风俗的不同,有的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次数多一点,有的少一些。有的地方已出嫁的女儿回娘家可以在自己家多住些日子,还有的地方则希望儿媳妇回娘家的次数越少越好,如果婆家有丧事在身,那么她就不能回娘家。但是,不管是哪个地方,儿媳妇都属于婆家的一分子,这个原则都是正确的。如果儿媳妇想要回娘家,那么她就得带上婆家的一些活儿回去干——也许是大量的针线活,而且娘家人还要帮着干。每次回娘家都要尽可能地带上孩子一起去,这样做是为了管教孩子,以免他们变坏,但最主要的是让这些孩子尽量在姥姥家多吃、多住些日子。在有这种习俗的地区,如果家里的女儿很多,那么这种不断的侵扰就会让娘家人感到非常害怕,这也加重了娘家日常生活的开销。因此,她们的这类访问常常会受到父亲或兄弟的阻止,虽然母亲会暗暗高兴。不过,有一些特定的回娘家的时节是不受限制的,比如新年之后的特定日子以及特殊的节日等。
当她们从娘家回来的时候,必须带点礼物什么的给婆婆,一般都是吃的东西。这也就应了中国的那句俗话——“贼不空跑”。如果她们忽略了这种做法,或者没有能力带回一些礼物,那么不久后,她们就会招来一些戏剧性的场景。如果女儿是下嫁到穷人家的,或者嫁过去之后变穷了,如果她又有几位已经成家的兄弟,那么用医生的话来说,她的这种回娘家的举动就是一种“禁忌”。因为娘家的几个儿媳与已经出嫁的几个女儿之间准会发生几场打斗,比如腓力斯人与以色列人的子孙,各自将某个地方当作是自己的领地,而把对方当作是侵略者。如果几个儿媳占据了领地,那么她们就会像腓力斯人那样,对无法彻底消灭和驱逐的敌人征税。这个时候,对于嫁出去的女儿来说,她就被视为是婆家的仆人,这也是她恰如其分的地位。如果真的要找仆人,显然也得找健壮、成年的,而且是已经学会烧饭缝补这类家政技术的,以及具有一定的谋生手段,却不能找一个力气与能力都很小的孩子。一个二十岁的姑娘,丰满而年轻,却嫁给了一个年龄只有她一半的瘦弱男孩,在他们成亲后的前几年,她要细心照顾出天花的男孩,而天花属于幼儿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