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陨星剑意
虽然说世界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雪花，也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更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但是相像的人，肯定是有不少的。我们偶尔会觉得刚刚见到一个人，和自己认识的某人非常像，也许是长相，也许是表情，也许是气质，也许是说话的方式，也许是一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
也有可能会碰到这样一个人，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自己。
雷恒在两世的读书生涯中，碰到过不少这样的状况。看到一段文字，一段话语，一股熟悉的感觉忽然就涌了上来，甚至感觉，这句话就像是自己曾经说过的一样。
而这种感觉在今天见到启皇时，尤其的强烈。雷恒也无法解释清楚这种奇妙的心情到底是由何而来，但是他对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这个千年前的伟人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和熟悉感，像是见到了相识多年的老友，但更像是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自己的面前。
在这种情况下，这两个人之间有着一种尽在不言之中的强大默契。很多话，很多细节启皇没有对雷恒详细解释，但雷恒就像是了解自己和别人打机锋时埋下的线索一样，自然地就能领悟出很多启皇话语中的暗示。
……
雷恒的神念在这片夜空之下缓缓地悬浮起来。现在的他是纯粹的神识，神念在这片天地间的行动更加地自由灵活。他将神识蔓延开去，想要笼罩这整个星空和荒野。
“他说这里既是我的心象，也是他的心象。那么这片天地本身应该就是接下来我需要操作的‘对象’。那么先整体把握一下吧。”
但出乎雷恒意料的，他没能感知到这片天地的界限，却感应到了自己的肉体。
“真奇妙……照这个感觉，这里应该是剑府的位置。但是如果神魂从里面探查的话，却好像不管走多远都不会走到尽头一样。这里没有‘界限’的概念，有的只是‘已知’和‘未知’。”
“那么，不用去管界限，直接命令这片天地好了。”雷恒的心里出现了这种明悟，就像是自己原本就知道该这么做一样，“知识”一下子就出现在脑海里。
雷恒没有分心去考虑这个奇怪的现象，而且心里也隐隐明白，这是拥有这片天地的人自然会知道的“说明书”一样的东西。也正是有这种便利在，启皇的残留神念才没有浪费时间教自己如何构筑。
接下来，雷恒开始更深地思考元皇说过的话。
“告诉我可以不拘泥于剑府和剑心的架构，但又特别嘱咐我不要放弃剑道……启皇他在暗示什么？”
“而且他说过这里就是我的心象世界，那既然已经是这副样子了，还需要我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说这里是我和他的心象世界，也是陨星剑的意境！正是因为这三者十分相似，我才得以获得他和陨星残剑的承认，得到这个天大的机缘。”
“而他，还特意为我讲解了什么是陨星剑的剑意……”
雷恒心里飞快地分析着这些话里隐藏的重要暗示，很快就对启皇的意图有了大致的轮廓。
“首先，陨星剑意应该很重要。越是和它契合，这种和‘灵剑赐心’本质上相同的力量就越是能给我助力。而这片星空和荒野，正是我们共同的‘剑意’的呈现。”
雷恒的神念悬浮在这片介于虚幻和现实之间的天地中央，极目环视四周。
只见那有着瑰美色彩和纹路的夜空缓缓地变幻着，天体和元气的轨迹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坚定而永恒地按照自己的规则运行，如果用启皇的话说，那正是一种天道吧；而脚下则是一片荒芜的、高低不平的原野，泛着裸露的山体的土黄色，看不到尽头。
这样的景色给人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雷恒看到了广袤，看到了无尽，看到了宇宙，看到了未知，看到了神秘，看到了……天道。
雷恒看到了每一个追求真理之人那炽热的灵魂中最根本的欲望、冲动、梦想——一切。
所有的人都要为了生存而活，这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总有这样的一群人，他们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活，不仅仅是追求肉体的欲望，更不看重世俗的很多无谓的声名利禄。
也许只是因为一个偶然，他们包围自己的生活中抬了下头，看见了那神秘而拥有着终极的美丽与魅力的星空，从此就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再也无法低下自己的头。
“天为什么是蓝的？云为什么会漂浮在空中？雨后为什么会出现彩虹？”
“星星到底是什么？它们按照怎样的规律在转动？我们脚下的大地又是怎样？”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将去往哪里？生命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有些问题是人们都会想过，但很多人很快就抛之脑后的。但总有些深刻的问题只在某些夜晚被某些孤独的灵魂遇见，总有人不懈地追寻这些问题的答案，总有人为那在很多人眼里毫无用处的未知而抛弃了许多，也总有人追求了一生，最终在这路上倒下。
有些人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有些人没有；有些问题的答案被人找到，有些没有。
天道沉默地运行着，它自人类未生之时便存在，也将去往人类灭亡之后的未来。有多少生灵在其中像这般来了又去，但包括那些追问那些追求那些觉醒和灭亡……也不过是它所拥有的无穷中毫不起眼的一部分。
雷恒流下了泪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也许是对那些消散于历史中的先驱的尊敬，也许是对那股决绝的震撼，也许是对“朝闻道，夕死可矣”之人最终得遂所愿的欣慰，也许是对未能遂愿便含恨而去的灵魂的祭奠，也许是对不管结果如何都无怨无悔的先辈的肯定，也许是对因为这追求而璀璨燃烧的人生的歌颂……
也许是因为，在这辽阔宇宙中，冷漠天道内，幽深夜空下，荒芜原野上，踽踽独行举目无人的……孤独。
雷恒在华夏时就非常的特立独行，和同年龄的人没什么交流的话题；来到剑元世界后，更是没有兴趣去和一群心理年龄比自己小大概二十岁的小屁孩交往，就算不考虑年龄问题，剑元世界和地球的巨大差异造成的三观的差别也让自己其实到现在也没能很好地融入这里。
曾在无数个夜晚先后对着两个相似又不同的星空发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却得不到任何回答；早就不再从周围的人那里寻求答案，因为他们往往连自己的问题都无法理解……
思绪畅游在时空之中时，偶尔会举目四望，所见仍然只有幽秘的宇宙，而看不到一个自己的同类。在那无尽无垠的广袤时间与空间中，突然觉得渺小的自己是那样的……孤独。
“你孤独吗？”启皇的声音温柔地响起，雷恒擦干眼泪转头看去，只见那个穿着黑袍的青年用充满了对后辈的关怀和鼓励的眼神看着自己。有欣慰，有肯定，有一股让人能够安心的力量。
雷恒怔怔地盯了启皇的眼睛几秒钟，忽然一拍头大笑起来，笑得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出，笑得雷恒的神魂都开始微微发颤：“对呀，对呀，我不孤独啊，我不孤独啊！我走在先驱们曾经走过的路上，去探索他们看过或没看过的风景，先辈们的英灵都与我同行；而这世界上的某些角落也总有像我一样的人行走在这荒野上，即使我们看不见彼此，但我们一直都在。时间无法阻隔我们，空间也无法阻隔我们，天道也只能看着我们代代相传，并肩而行，揭露它更多的秘密……我们——从不孤独！”
“这便是，陨星的剑意！”
“这便是，陨星的人道！”
“这便是，我们的人道！”
随着雷恒坚定的声音，这片天地发出回应的轰鸣。那星空和荒野都在这轰鸣中发生了玄妙的变化，像是有了灵性，像是有了生机。
而在那起伏的山丘上，有黄土簌簌地抖落，显露出原本埋葬在下面的事物。
雷恒放眼望去，发现那从黄土下重见天日的，布满视线所及整个荒野的，赫然是无数的残剑。那些剑杂乱地插在黄土上，能够在不同的剑上看出各个时代，各个地域的特征。基本上所有的剑都伤痕累累，布满锈痕，有的甚至已经不成剑形，但是在雷恒和天地的声音回荡之下，那其中被历史的尘埃掩埋了的魂灵，都回应这呼唤渐渐醒来。
虽然他们已经死去，但是他们的道路还在，后来的族人将踏着他们的道路去往更远的地方；虽然他们的剑已经锈折，但他们剑中的残魂再次苏醒，成为勇敢的求道者，最忠诚的陪伴。
让那踏上这无尽荒野的孩子，不再孤独彷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