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出兵了。
建安二年正月初三，曹操率军五万挥军南下，剑锋宛城。
当出兵的消息从先行一步的绿林中人口中得知时，闻人杰便如同绷紧了一根线。
皇命重如山！
尽管用后世的角度来看，此时的刘协形同傀儡，然则闻人杰知道刘协并非没有努力，只是对手实在太耀眼，曹操、孙权、刘备、袁绍、吕布……太多枭雄在这个时代光芒夺目，而在历史长河的不断沉淀中，刘协的作用，无奈地逐渐变成了只是年号的背景。
但这并不妨碍闻人杰在刘协身上下注，就好像发现了一块不曾注视的新大陆，闻人杰有心领略一下这位年轻的皇帝在群雄并起的年代是如何挣扎，而类似宛城之战这一类三国之中的大事件的介入，又究竟有多少刘协的影子。
固然，投靠曹操刘备孙权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凭借当初对三国的喜爱，闻人杰也能说出几场耳熟能详的大事件，在这场生灵涂炭的浩劫之中挣扎生存或许并非难事，但另一个灵魂对皇权的固执一直横亘在心头——
吾辈男儿，当挥三尺之剑，建不世之功。闻人氏尚武门风，祖辈官至太尉，弟子不才，却绝不能堕落门风，虽不能才高八斗，亦当武艺卓群，以身持正，护皇权振圣威，乱世虽至，仍以一己之力，护一世太平！
因此，从初四正午时分得知曹操挥军南下，闻人杰快马加鞭、火烧火燎赶往宛城，及至初八上午，从官道附近的林子里望去，一只近千人的骑兵挥军北上，此时距离宛城不过数里，闻人杰出了林子，掸了掸风尘仆仆的衣衫，却也放下心来。
这年月终究交通不便，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状态，初时闻人杰也对牛车马车这等颠簸又缓慢的交通工具极为不耐，但几天下来，倒也习惯，到得此时张绣派兵北上，大体上可以看出曹操的军队兵临宛城的时间会受到拖延，闻人杰暗自松了一口气，手一勾，掂了掂背后素布裹住的环首刀，大步前往宛城城门。
来到城门口，负责把关的军卒例行检查，此时毕竟是战时，曹操挥军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宛城，城门口自有士兵开始负责巡检，大体上也是问些出身来历，若是遇到可疑人物，便会搜查一番，总归也是外松内紧的布局，因此见闻人杰背负武器，得知是混江湖的，几个军卒便警告了几句不要闹事之类，放任闻人杰进去。
初到宛城，毕竟人生地不熟，打探消息最方便的莫过于酒楼茶馆，随意走进一个客栈坐下，闻人杰点了壶热酒、几盘小菜，便小酌起来。
自窗口望出去，对面的酒肆生意不错，此时是正月，正是祭祖拜天、合家团圆、走亲访友的日子，自然少不了带些好酒，宛城归属荆州，算得上富庶之地，民众富裕，此处北市又大多是酒肉市铺，因此酒酿颇多，此时来来往往的行人多半便牵着酒肉，笑脸盈盈，偶尔还有衙役巡捕过来，或是街头恶霸，两边商铺的反应大多是能避就避，偶尔趋炎附势牵强附会一番，如今世道乱，官府与恶霸大体上都可以算在人民敢怒不敢言的范畴内。
半壶酒下肚，又有一只骑兵潮涌而过，直往北门，人群避让之后又恢复过来，但关乎战事将近的话题便也在客栈几桌客人中传开来。
“自打去年刘荆州让出宛城给张将军接管，咱们的日子也还算好，这一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
“难说。咱们张将军也并非易与之辈，麾下骑兵皆是凉州出身，那里出身的骑兵，马射娴熟，平日里又并非没有领教过那些将士的功夫。曹操那边想来，哼哼。”
“哈哈哈哈，此言甚是。说起来，北边不是还有袁大将军看着，曹贼这厮挟天子以令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竟还敢来犯宛城，若让我遇到，定叫他血溅五步！”
“甚好！我一同前往。”
“呵呵，我等皆是正义之士，曹操这等宵小，若是遇到自然一刀了结，眼下还是交给张将军解决。说起来，诸位可曾听说锦帆贼之名？”
“某家自南来，自然听说这些个身披铃铛头插羽毛的贼人，当年与其中几位还有过隙，要不是如今宛城战事吃紧，军师叫我等候命，某家剑术精进，还想去寻那几个昔日仇敌讨教一番。”
“哦？兄弟还有这等过往？待得过了这段时间，兄与你一同前去讨债！”
“韩兄情谊深切，让我等兄弟情何以堪？不若同去，眼下嘛，你且继续说道说道。”
“嗯。此事我也是私下听说，那锦帆渠帅甘宁甘兴霸，连日来在绿林山连挑不少高手，惹得当地好汉尽皆商议除贼计划，至于……咦，那不是军师吗？”
那人说得兴起，突然一顿，这边闻人杰眼观鼻口观心，竖耳聆听，心下正觉得有趣，那种亲耳听到三国名将的奇妙心情才堪堪浮上心头，那几位“正义之士”却突然齐齐站起，朝外走了出去。
闻人杰倒了杯酒，不动声色地望过去，便见得一位白素襜褕着身的老人步伐沉稳，自南边街道正从窗外走向北面，身后还跟着一位熊腰虎背，腰佩长剑的护卫，一面走，一面与那名护卫说着什么，一路上指指点点，笑容健朗，虽是头发灰白，确是精神隽烁，举手投足自有沉稳如山的气度。
那几位齐齐上前拱手，那位老人便也挥手回应，和光同尘地笑说着什么恭维话，惹得几位出去之人受宠若惊地笑起来，距离太远，闻人杰一时也听不清楚，但心中隐隐有一种直觉，让他的身躯忍不住激动地战栗起来。
没多久，那边双方告别，这些人便也回到桌上，与有荣焉地笑起来：“军师风采如故，临战还能谈笑风生，这份气度，不愧曾是王佐之人，可堪国士。”
“呵呵，有军师这么一出来，我等身在宛城，心里哪还有什么顾虑？军师之能可并非浪得虚名，又有张将军武艺超群，弓马娴熟，一文一武，纵然曹操挥军个十万八万，还不是谈笑间化为飞灰……”
“哈哈哈哈……”
在笑声中，闻人杰走出客栈，望了眼人潮尽头的两个身影，想了想，融入人潮之中……
与此同时，铅云当空的宛城北门，名叫贾诩贾文和的老人在城墙之下与几位士兵寒暄之后，与护卫上了城楼。
随着拾级而上，他脸上谈笑风生的表情也在逐渐收敛，旋即便有不怒自威的肃然表情溢于言表。
眸光微眯，贾诩立于城楼，负手身后，寒风自北面刮过来，衣袂飘动，束起的长发轻轻摇曳几下，他沉吟半晌，目光越过城垛前往北方，脑海里编制着正在远去的骑兵的行军地图。
这几日，曹操挥军南下的消息传过来，又恰逢正月，他的心里是颇为介意的。原本正月这几天，三个孩子都自段煨那儿过来，合家团圆本是开开心心的事情，却不想曹操竟然赶着这个时候前来攻打。
说实话，在得知战事将近的时候，张绣的表现确是有些差强人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绣还算不上真正的将领，当战事发生时应该有的心态、城府，并没有以往预演过的效果存在。
当然，这些他是考虑过的。毕竟以往张绣也是在张济身边做事，虽然经历过不小战事，但只能算得上冲锋陷阵的将领，至于运筹帷幄与稳定军心，这些大局观上的态度，张绣并没有参透多少。
他当然也猜想到了这些。从张济战死，到张绣被众人推举接替，短短一年，虽说张绣也并非没有努力，但年纪终归大了，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一些细节性的规划筹谋，也只能通过他自己来努力营造，从而稳定民心。
至于军心么，胡车儿是个好战派，有胡车儿在，宛城将士自然是同舟共济，准备扛过这次难关。
好在张绣对他信赖有加，这在贾诩看来，也算得上一件此时不幸之中的大幸——至于何来不幸，当然是北上的军队让他感受到了浓重的压力。
自打去年曹操迎接天子定都许昌，屯田屯兵，贾诩就已经预见到了宛城未来面对这个兵强马壮的诸侯的压力。内部其他将领或许还在为刘表的招纳开怀终于有了安身之地时，他早早就知道刘表居心叵测，宛城之地名为安身，实则是抵御曹操的第一道关卡。
自然，其后关乎他的，或是张绣的，还有麾下那些军队的去向，自然也受到了朝廷的关注。从安身宛城开始，就有昔日有交情的同僚故旧书信前来说项，这些书信贾诩大体上都看过，多半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有少数威逼利诱，免不得说些关乎圣上不悦、曹司空不悦之类的，看过之后烧毁，剩下的就只有闲暇之时想起来后的付之一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贾诩自认旁人所看的局势他早已看在眼里，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那些人眼中的定局，却并非那么难翻转，至于眼下真正能让他关心的，也是曹操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并且这场仗到底会打多久。
当然，偶尔他也会想想北方袁绍会有什么紧跟而来的动向，但往日里一些简单粗浅的念头没有得到现实的回应之后，他也就对袁绍方面没再报过什么希望，当然昔日从袁绍方流传出来天子并非先皇亲生的流言蜚语，在对袁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定论中是起到作用的。
贾诩想到袁绍那些拙劣的招数，面露讥讽，随后目光迷离起来，想起那位天子的身影，手指下意识地搓了搓。
他正想着，有个士兵突然急急忙忙地跑上来，手中持物，不确信地递过来：“军师，有人在城下求见，说您看到此物自会知晓。”
随后名叫贾贺的家卫便看到家主的脸色徒然一变，先是自茫然扭头到看到金色符节之时的错愕，随后目露精芒，接过符节藏入袖中，拂须大笑：“快请他上来……”
贾诩猛地摆手，笑容收敛不住地迈步而出：“不，我亲自前往。贾贺，你去备马车，遇见那人定要礼待。”
他脚步一顿，又道：“此事你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张将军地方自有我会解释。”
那士兵愣了愣，还不曾见过军师如此姿态，随后便也机灵地应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