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天宝同学，你好不好这样啦，我每次说你，我自己都要脸红好几天！”
“是吗，那是你发烧了，老师——嘿嘿——”小顺儿还捂着嘴低个头冲着小徐老师嘿嘿的乐。
“行，我就知道，跟你这么讲话，没有用处的，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的，好把我气走了，换个新老师，你接着欺负，对不对？”梳着个马尾辫儿的小徐老师戴着黑边大框眼镜，一圈圈的镜片足有五百多度，乌黑锃亮的系带女士圆头皮鞋一看就是托人在城里才能搞到的稀罕品种，重点是这个小徐老师，年纪轻轻，每月的工资加时有时无的补助区区35块钱，还戴的起明晃晃的手表，后来张小滴偷偷告诉小顺儿，那块手表好像是个瑞士手表的牌子，国内都是限量供应，价格更是贵的离谱，不是普通家孩子戴的了得。
“欸——哎呦喂，我说老师，您这块手表不错啊，搁哪儿弄得啊，真漂亮，哎呦，快看，张小滴，这品相，我敢说，你爹都未必识货，哎呀——你看那表盘、秒针做的真是细致。”
“额，嗯，好像的确是块好表，不过老师，你的手表好像电池没电了，不走了。”
“好了，你们两个小毛头，整天脑袋里面，都装的是什么呀，看到手表就贴上去，怎么不见你们对课本那么亲密？”小徐老师下意识的将戴着手表的那只胳膊背到后面去，似乎她早就知道手表停住了。
“黎天宝、张小滴两位同学，鉴于你们自习时间偷跑出去的行为影响到了学校的正常秩序，并且影响到你们的学习时间，特罚你们负责班级教室卫生的清扫，擦黑板、擦窗户一个月，就这么决定了，现在开始生效。”小徐老师往上推了下眼镜，站的笔挺到似乎要倒掉了的样子，奇怪的是斗大的汗珠儿挂在了小徐老师的额头，一朵朵红晕零散的漂浮在老师的面颊上，瘦削的身子左右摇晃了两三下，像是飘落下来的柳絮一般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徐老师，徐老师，哎呀，快来人呀，校长，欸，有人没啊，张小滴，快去喊人呀，老师，快醒醒。”还是小顺儿看得明白，立刻晃过了神儿，赶紧冲着其他几个空教室呼救，小滴这个呆娃子听了他这个新晋干哥哥的话，一溜烟儿的挨个屋子找人。
几口烟的功夫就呼呼啦啦地来了好几个人，其中还不乏镇子上来的，学校的临时工，个个人高马大的，校长马淮安也赶了过来，看掐人中没起作用的情况下，摆了摆手，几个人便将小徐老师抬去了镇里的卫生院。
”欸，校长，这可不关我俩的事儿，我俩就是没上自习课，谁知道，小徐老师就那么站着站着就倒了，完后第一时间就跑出去喊人来了，一刻也没敢耽搁啊。“那边忙开了花儿，这边的两个山药蛋子还担心着，自己会被牵累。
”小顺儿啊，你们俩赶紧会自个家，明儿正常来上课，别的事儿不需要你们操心，啊，听话，回去吧。“校长拿起裤兜里的手绢儿擦了擦汗，赶着抬人的空当儿，扭着脖子跟俩孩子勉强说了这么句。
”走吧，滴子，现在还早，要不，咱俩去你们家看看？咋样？“小顺儿想起滴子家铁定有各种新奇的手表或者逼的好玩的，反正现在回家也是胡玩儿，还不如去见见新鲜物件儿。
”可是，老师病了，校长不是让咱俩都会自己家呆着吗？我怕校长知道了，又——“张小滴斜挎着自己干净朴素的藏蓝色书包，磨磨蹭蹭的低着头往校门口走，憋屈半天才说自己的担心。
”你个怂包，校长那是担心咱俩，你怕什么，出事儿，我扛着，又砸不到你头上，快走，去你家。“小顺儿横跨了几大步，挎住张小滴的胳膊就往外醋溜，直奔小滴家的方向跑去。
镇上的住家儿几乎都是泥砖灰瓦，北方五六月份的夏季，正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好时节，不温不火的气温打在人的皮肤上，暖暖的，除了路上飞卷起来的塑料袋儿、夹着废纸球、报纸球儿、冰棍筷子等等，混着看不清楚的灰尘杂质，搅和在一块儿形成了一个漩涡，打着卷儿的盘旋在每个街口，让人感觉燥的厉害，总之，北方是没有春季的，或者说，你感觉不到过渡的季节，很多时候，你还没来得及脱下棉裤，那边儿的气温已经零上20多度，背心裤衩儿都齐上阵了的节奏。
小顺儿数着街边的土房到底有几个的时候，一条街的尾端凸显出一道紫蓝色的光，是从一处青砖琉璃瓦的三进大院儿里散发出来的，晃得小顺儿一时半刻没晃过神儿，只觉得眼仁儿一阵阵的痛，小顺儿努力扒开一道缝儿，才分开了东西南北，只看见刚才还在一旁的张小滴，不知道何时窜到那座神秘大院儿门前朝着他这个方向招手，喊着”欸，顺儿哥，这就到了，快过来啊，正好还能吃上饭，老香了。“小顺儿望着张小滴这个闷葫芦，心里犯嘀咕，这怎么一到家，跟白天那个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的傻小子判若两人了，乐呵呵的，又是蹦又是跳的，不会是跟自己装傻呢吧。
小顺儿也没往下合计，直接奔着大青瓦一溜烟的钻了进去。
”顺儿哥，这就我家了，我看看我爹在没在屋啊，应该是在家呢。“张小滴放下书包，到隔壁的堂屋去了。
此时的黎天宝才有功夫细细端详这不同寻常的青瓦房，从未见过江南水乡乌镇明清建筑群的小孩子，有幸可以近距离的观赏到北方的仿古屏风了。
天宝不眨眼的盯着眼前的这块屏风，被风侵蚀的石屏风上坑坑洼洼的留着几个小孔，上面纵向飞翔着一条似龙非龙的神兽，倒是牡丹花儿雕刻的栩栩如生，花苞正冲着个子刚过一米的小顺儿的脸蛋儿，小顺儿着了魔似的围着石屏风转着圈儿，边走边抚摸着这块石头，感受着这块石头将要对小顺儿说的话。
”顺儿哥，欸，快进来，我爹请你过来呢，快来。“张小滴从东边的堂屋里出来，叫天宝进屋。
”爹，这就是顺儿哥，哦，是黎天宝，这个大名，他来，是想，是想学怎么做表的，您看——“张小滴又恢复了神墨迹的旧疾，记得小顺儿恨不得踹他一脚。
”张叔，我就是黎天宝，您喊我顺儿就行，我就特别喜欢钟表，想拜师学艺，您就做我师傅吧！“说着，小顺儿就给端坐在堂屋里的这位四十多岁的黑脸男人单腿下跪了，做抱拳状，身上的江湖匪气一览无余，张小滴父亲，名叫张洪泽，人称水爷，因为水性好，又善心，在镇上的水泡子里救起过好几个落水鬼，就得了这么个雅号。
水爷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混小子，猛抽了几口旱烟，咳嗦了几声，也不作声。
水爷起了身，围着小顺儿转了几圈，又抬起小顺儿的胳膊，细细检查了一遍双手，背着手又坐了回去。
”嗯，得了，就是你了，小顺儿，从明儿起，放学到我这儿吃完饭，饭后看我做活，九点我送你回家，你跟你爹妈捣鼓一遍，行就行，不行你就跟小滴言语一声，我这还有点活儿没做完，你自个玩吧，哦，那个，小滴，正屋里有你妈闷的小鸡炖蘑菇，你们俩一腿的泥巴，好好洗洗。“水爷又卷了一只，冒着烟泡儿掀开帘子出去了。
”哦，哦，我算来着了，滴子，你爹真有样儿，哈哈——“小顺儿没想到幸福来的这么快，小时候看的小人书上的情节，他自个就要亲自体会一把，的确有些小激动啊，可是他确实不知道做书记的大爷能不能同意他做学徒的事儿，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事儿说的更有道理，又不能说成以后学做表了，就不考学了。
小顺儿边跟小滴啃着鸡肉，边合计着晚上的桥段。
但，幸福不会来的这样快，毕竟，80年代初期，学习考大学才是正经人家的出路，概莫能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