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之里?夜雀食堂第一分店————————河童时8：55————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酒井昭一推开了店家的玻璃门，带着门把手等待雪女也走进后，他才将视线投向店内的景色。这是一家烧烤店，不过，店内的环境却并不像一般映像中那样充满了油烟以及喧哗的声音，这是店家的用心所在。
在店员的引导下踏上那隔断中的小坐，这平实的榻榻米不禁让昭一产生几分怀念——这种隔间烧烤和日本的烧烤真是没有太大区别。由于有不封闭的隔断，所以隔壁的烧烤声和说笑声多少也会隐约地传来，不过因此才不会让这小小的空间显得太过清寂，从而减少了那一份烧烤的热闹和乐趣。
只是酒井昭一此时无心享受。
和蕾迪面对面坐着，昭一的表情并不是很清爽，雪女却一如既往的冷淡而且令人疏远。
“我能够理解神明不被人供奉和信任就会消失这种事，只是…..”昭一无法控制地回忆着秋静叶那抖动的肩膀，仿佛共享着那一份痛苦一般拧着眉毛，“我不明白为什么当神明能够眼睁睁地被看到，去接触，呃…..去交流，为什么连这种真实的‘存在’都会被否定……这，这太奇怪了，太不合理了啊…..”
雪女微微地倾斜着脑袋，不动声色地问道：“那酒井老师觉得什么样的‘否定’才是合理——”
“您好客人，给您上一下茶——这是您的菜单，有需要的话就可以叫我，我们店主推荐的是烤——呃…..二位请慢用…..”
服务员女孩笑盈盈地讲到一半就被雪女杀人的目光给瞪走了。
只是，虽然冒失的服务员中断了蕾迪的问话，但雪女所问的内容却一口气嵌入了昭一的心底：对啊，什么样的“否定”才是合理的呢？
难道只是因为新的观念，新的手段能够代替原有的联系和羁绊，就能够让人们完全忘记了曾经的恩惠吗？难道真的只有现实和效率才是人们所关注的吗？昭一没有办法接受这种现实，要说为什么的话…..
因为秋静叶哭的，很绝望。
“外界不就是这样吗？”雪女握着茶杯，温热的茶水透过轻薄的瓷，徒劳地将热量传入那冰凉的皮肤，“虽然我对那里的了解并不是很多，但在这幻想乡被称作‘幻想乡’之前，大部分妖怪都是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那个世界的啊。如果外界还有一点对我们这些‘旧时代产物’的存在留有任何的依恋的话，我们也不需要来这里了吧？毕竟，纵使在你的眼中这里再怎么像世外桃源，本质上……”
雪女抬起头来，寒冰般的眼神刚要将丰富的意味传达给面前的男人时——就被突如其来的菜单给挡住了。
“对不起客人您们点菜了嘛？没有的话现在就可以点单了哦？过一会儿人多起来的话可能会照顾不到——呀！！请，请二位自己决定好后随时吩咐就好了！”
雪女手中的卖茶，连同茶杯，以及挡在眼前的菜单一起冻成了一坨，在餐桌上摔成了一团晶莹冰凉的细雪。新来的服务员遂落荒而逃，奔命去了。
昭一理解了雪女的话语：本质上，这里只是一个庇护所而已。
“不过，也没必要这么伤感不是吗？谁去谁留，难道不是时代本身说了算吗？会因为世界变化而自然消失的家伙，就证明她没有生存下去的资格了吧~”桌上的雪沫一扫而空，蕾迪轻快地说着，这件事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值得关心的必要。
昭一并没有对蕾迪那不痛不痒地态度感到奇怪甚至愤慨——他是明白的，因为对方看上去就不像是会关心别人的那种生物。她的心一定是如同她的存在那样冰冷的吧——此时的酒井昭一如此想着。
不过，老师早就做好了一个决定。
“蕾迪，我…..不要求你能够理解我，也不要求你能够同情什么人，只是…..”用人类的，最坦诚的眼睛看着雪女，昭一没有任何退缩和保留，“希望你能够帮助我，起码就在这件事上，我也正是为了这种事情才把你和我分在一组的。我不了解这个世界，也没有自己改变它的能力，但我希望最起码能够找到一个为之努力的方向和动力。我…..不希望秋穰子同学就这样消失掉，我想要去寻找解决办法——这里是幻想乡对吧？不管是不是庇护所，‘奇迹’这种东西一定是存在的不是吗？”
看着如此真诚的酒井昭一，不知为何，蕾迪感到莫名的火大——不知是因为男人单纯的想法，是男人如此擅自地认为她什么都不理解，还是因为男人在对待那对姐妹时如此上心的态度，都让雪女感到了几分不快。
“为什么？”最后，简单的话题在雪女的嘴里化作最简单的一个问题，“明明只是个人类，又不是这里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去帮助一个陌生世界的陌生人？”
酒井昭一没有像早已准备好答案那样脱口而出，也没有像个高深莫测的智者那样低沉冷淡地给出理由。他一本正经地想了一会儿，斜着脑袋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嘛…..难道不是因为我是你们的老师吗？”
最后，这就是酒井昭一的答案。
“客人！”
有力的声音突然打断了雪女和老师的谈话气氛，一张崭新的菜单重重地砸在两人之间的餐桌上，震得昭一面前的茶杯都原地跳了一下。雪女板着脸斜眼望去，奇迹般地，却没有暴起杀人——这就让昭一不得不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苍劲有力的服务生。
让雪女没有第一时间开大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店里制服的，拥有一头绮丽银发的女孩子。瀑布般的银丝在头顶用如同符咒一样的头绳扎成一条马尾辫，瀑布状的发束间也零星点缀着几个同样的红白符咒，而发梢则披散在大腿之后。几根有意无意，单独垂落的干练的刘海之下，是一张英气逼人的女性脸庞。那亮红色的眼神简直可以灼烧空气，此时正咄咄逼人地俯视过来。昭一瞬间觉得：拥有这样的眼睛在烧烤店跑堂是何等的合适！
话说这思考回路是何等的失礼！
“客人！老不点单的话我们这边也会很困扰的——啊！是你啊，你是…..诶……雪女的那个什么什么——”指着蕾迪，奇特的店员女性看似绞尽脑汁地回想着。
“蕾迪?霍瓦特罗克，记不住的话也无所谓啊，雪女就行了。”冷淡地回答着，蕾迪拿起菜单翻看起来。
“喔！那行了，雪女啊！再怎么任性也别给我们店里找麻烦啊，丫头们大都是没干过这一行的啊，被恐怖的妖怪瞪两下的话一辈子都忘不掉那种寒冷的呦！？”叉着腰，银发的女子如同她的外表一样坦坦荡荡，呃，不全是说胸那部分。然后，她不可避免地看见了昭一，后者呆呆地欠身打了个招呼。
女孩盯着老师眨了眨眼，举起一只手做了一个颇为摇滚的动作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抄起红色围裙里的笔和册子，一边晃着身子一边自我介绍道：“呦嘶！藤原妹红，请多指教！吃点什么？”
完全没有障碍和避讳的一个人，说话直白而且跳跃。而明明认识蕾迪，了解蕾迪的性格却没有直白地指出为什么她会带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说明这不是一个拘泥于小事的人，或者甚至可以说善解人意的。藤原妹红，让昭一眼前一亮，甚至连刚才的烦恼都减轻了许多。
只是这个范儿越来越朋克了有木有，怎么回事这妹子？挺带感的啊！
“诶…….烤鸡肉、八目鳗还有烤年糕，都给我神级辣的各来10串——酒井老师你吃点什么？别那样看我，AA制哦？”
“那，麻烦给我来碗白饭外加一瓶酱油谢谢……”
光速记了一些也不知道谁能看懂的什么玩意儿，藤原妹红将笔和本子揣进兜里，打了一个响指：“好嘞，下单了！”
————人间之里?南区二町目旧农道—————————河童时9：20———
“问题恐怕还是出在人类的身上，毕竟妖怪一般是不种地的，自然也和‘收获’无关。秋穰子的力量和信仰全都依附在这个村子的人类耕耘和收获的每一步里——或者说具体依附在那些因为她的庇佑而收获的食物里。既然秋静叶不知道这里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就是说这应该是以她们的见识而无法理解的事物——具体的出发点，我觉得应该还是在这些仍然在为村子产出粮食的农户身上吧…..”
并肩和昭一走在人间之里的街头，蕾迪有条理地分析着。而一旁的酒井昭一则带着异样的眼神看着身边矮一点的雪女。
“怎，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意识到老师不正常的蕾迪，终于被盯毛了，“我说的有错吗？”
控制住表情，昭一摇了摇头：“没，只是觉得你这不是挺上心的么……”
“有，有什么关系嘛！是酒井老师说不熟悉才要本雪女来帮忙的吧？本雪女只是，只是博学多识而已！再这么说我就回去了！”
即使没有刻意去看雪女，昭一也知道身边那一如既往的清凉此刻稍微升了几度——在这盛夏，空调就算是高了一度也是能够立刻感受出来的——坏了，刚才是不是把带着雪女的理由之一给暴露了？
“没没，抱歉是我得意忘形了，”尽全力道歉之后，酒井昭一想到一个问题，自然地问了出来，“呐蕾迪，你原来应该只是冬天才出现的雪女吧？”
“怎….怎么了？”蕾迪斜着眼提防着酒井老师的发问。
越发觉得这个问题值得一提，组织好语言的酒井昭一小心地说着：“那么，为什么你会对这些人的资料这么熟悉？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只是觉得到现在为止你对幻想乡的看法啊，对于同学的了解等等，并不像你真实对待她们的态度那样冷淡呢——反之，我发现你对很多事物都有着自己的见解，而且也有着一定的认识——我认为这可不是单纯地在冬天生活就可以掌握到的地步……还是说我产生什么错觉了？”
说到这里，雪女停下了脚步，昭一本以为她是要作出回答，但她却看着另一个方向。顺着目光看去，昭一看到一个并不陌生的身影。枫红的裙摆勾勒着叶片的纹路，秋静叶静静地站在路中央，也发现了昭一和蕾迪。
“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明明都要消失了，却不来做一做反抗呢？”没有打招呼，雪女直接上前问道，“信徒只是一些平凡的人类，即便是作为人类都是这个种族中最朴实最底层的一些群众——那么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重新建立信任关系呢？应该是很简单很直接的过程才对啊？”
秋静叶看着一户人家的门脸，神色平和并且安详，但却难以掩饰那金色发丝下的犹豫和不安。
“穰子和我并不是那种神明。”她静静地说着，生怕大一点声就会惊动面前的人家一样，“我们不会要求任何人注意我们，也不会主动接近那些接受我们赐福的人。穰子她，只要在人们耕种之后，偷偷地在田地里光着脚走一走，闻一闻那穗子的味道，就可以让那些粮食健康地成长起来。对于她来说，人们丰收的笑脸，每家每户炊烟的味道还有揭开饭锅那一瞬间升起的白雾，就是她存在的意义和信仰的全部……我们从未建立过什么信任关系，因为穰子要人们相信的并不是神明的奇迹，而是人们双手的力量和躬耕的本质——我们…..不需要被人们重视……”
“那为什么你的表情，却像是在祈求什么呢？”酒井昭一越过蕾迪的肩膀，走到秋静叶的面前，夹在女孩和那户人家之间，宽大的肩膀和身影几乎包住了女孩的全部。
“诶？”已经划满泪痕的脸上，是如梦方醒的困惑。
“一味的给予却不要求回报并不是一种恩赐而是一种放纵哦？人们为了生存要劳动，你们为了生存也应该想办法让自己改变才对啊。看不到的努力即便做了再多，纵使自己心安也会让旁人痛苦，老师并不喜欢你们去做这种事啊…..希望被人注意到的话，就应该喊出来！”酒井昭一微微欠着身，两只手轻轻搭在秋静叶的肩膀外侧，看着对方金色的瞳孔，却有些愕然地发现那里面竟似有似无地飘落着枫叶的颜色，“呃——总之，一味的停留在原地犹豫不前是什么也没有办法改变的。正是如此你们才来了学校不是吗？既然向我来求救的话，作为老师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但是，作为问题的原点，你们自己也要努力才可以。穰子同学…..我不知道她的情况究竟不妙到什么地步，所以，作为姐姐，静叶同学可没时间在这里迟疑了对吧？”
秋静叶沉默了一下，接着低下头去。一声微弱的啜泣过后，再次出现在昭一面前的，虽然带着泪水，却是一副下定决心后的表情。
“好了，嘛…..你先去洗洗脸再说吧…..这样去见人作为神明的威严也不太合适就是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学着去建立这种东西了，”拍了拍秋静叶的肩膀而不是摸了摸头，作为老师的酒井昭一松了一口气，“教导神明建立威严，哦呀哦呀，我作为老师还真是没话说呢。”
秋静叶扭头跑出几步便慢慢停下，接着捂着脸转过身来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消失在了巷尾的公共洗手间里。
望着枫叶之神的背影，以及身边的酒井昭一，蕾迪暗暗低下了头，拉了拉三角的头巾，看着自己的脚面。孔洞的眼神内，只有洁白的雪花在冷冷地凋零着。
喊出来….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