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大串钥匙哗啦啦响个不停的声音。总算找到家门钥匙了吧。每次说他带那么多钥匙，他总不以为意，似乎只有这样也能证明自己家大业大。他一进门就直奔刚才换衣服的小卧室，豆豆在他身边追着喊爸爸，他不过向征性地嗯了嗯。再之后，从小卧室出来，他就是左顾右盼的表情。也许是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不同，总觉得那是他失魂落魄的感受。我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你在找它吗？他说，还给我。我把手机扔给他，你自己去看短信！他脸色微变，却强装镇定，嘴里仍不服输地嘟囔着，这发的是哪门子的神经。我等他看完短信，腾的从沙发上直起身子，问他，告诉我！短信是谁发的？他被我吓得倒退了几步，气势很快恢复过来。他说，这是李力的另一个号。他不是快过生日了吗，我不过随便问问。我对男的可不感兴趣，你不会以为我和他……你真是想多了。见我还不依不绕的，他叹口气说，像我这种又没钱又没权的人，哪个女人会跟我？你傻啊。我给李力打电话让他和你说。
李力的电话号码，他应该朗郎上口，今天，他竟然想不起来了，拿着手机一直翻，嘴里嘀咕着，哪儿去了，下午还和他通过电话。我心里想，是和她吧。他大声喊，找到了，然后理直气壮地把电话拨了过去，那边居然没人接听，这李力真是不会配合！他刚要把电话再拨过去，手机响了一声，被他按没了下面的声音。我盯着他问，谁？他说，等等，我非得给李力把电话打通，要不叫他闹得我离婚了，我不得冤枉死。电话继续拨过去，过了好半天，那边终于有人接了。李力刚“喂”了一声，他就大声说，李力，你干什么呢，打电话不接。你嫂子正因为你刚换的那个号和我闹呢，你告诉他，那个号是你的。我给你发那些短信，都是开玩笑的。你少给我装糊涂！那号还是你前几天当面告诉我的。我想着你快过生日了，上午没事干，给你你那号发了条“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的短信。你嫂子看到了，非说我是给别的女人发的。妈的，我要离婚了，就住你们家不走了，叫你黑我。你收到短信不会好好说话啊，非回个“你”。
我在旁边看着，心想，真的是这样吗？又是我多心了？可是，我分明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慌张，我也能感觉到李力那边的莫明其妙。就在我愣神的时候，他把手机塞给我，说，你去问李力，是不是那么回事。我发出的声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质问他的神气那里去了，这么虚弱是为了什么？李力那边果然按着他的意思把前因后果复述了一遍，不停地叫着嫂子，不停地说，对不起，是我犯混，我就想和他开个玩笑，没想到嫂子你当真了。你也是。你不看看他现在什么得性，自己屁服还擦不净呢，哪有闲钱去泡女人。你以为外面那女人都那么好哄？他这一穷二白的，长得还不帅，里里外外连一百块钱都没有，谁跟他过啊。我暗暗冷笑着，我就是那个不长眼的人。我觉得很累，头昏沉沉的，渐渐的，就听不清李力在说什么了，只知道耳边嗡嗡地响着。
他见我表情很差，把电话抢过去，仿佛很生气地说，就这样吧，等见了面再说。说着，一脸无辜的他举手发誓说，我如果外面有人，叫我……我怕他说出那几个字，连忙站起来，大声说，滚吧。我不想豆豆没有爸爸。其实我应该说，不许出去，你敢出去的话咱俩就离婚。可是，我居然放他走了。临走的时候，他说，你放心，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目不转精地看着他。受了惊吓的豆豆，终于大哭起来，她不停地喊，爸爸，爸爸。还扑过去抓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真是太神奇了。他蹲下身子，声音无比温柔：豆豆，爸爸去奶奶家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会儿就回来。豆豆和妈妈吃肉肉，然后洗得香香的去睡觉觉。可是豆豆还是不放手，我以为他会因为这个留下来，至少吃完饭，表现一下再走，如果非走不可的话。商量事难道还定着时辰呢？我在豆豆身后说。
没想到他竟然怒了，冲我吼道，你有完没完！说着，一边脱衣服，一边把手机摔在沙发上，我不走了，行了吧。你整天疑神疑鬼的，想干什么？把个孩子也教得这么墨墨迹迹的。你看她像个什么样？多大了，还就知道哭。他一把把豆豆扯到跟前，几乎是点着她的鼻子骂，小讨厌，哭什么哭！我把豆豆拉到我身边，一只手搂着她，说，你懂不懂好坏？孩子舍不得你走也错了？你滚，现在就滚！一天到晚穷忙，不着家，回一会儿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想怎么样？能过不能过了？他不甘示弱地说，你想怎么样，你说！大不了离婚，省得别人还以为我娶你是图你什么了。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你早这样有骨气，你缠着我干嘛？你以为我嫁给你，我幸福了快乐了？一年到头，看不完的脸色，受不完的气，还落不下一个“好”。就算我上辈子欠你的，还够了吗？天天早出晚归，你自己心里明白你都干了些什么。
他把刚掏出的烟摔到地上，说，我干什么了？我这么辛苦地工作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不是为了给你争口气吗？我愿意被别人指着说我，靠了你们家的势力才有今天？他总是能说出冠冕堂皇的话，而我，只有流泪哭泣的份儿。他是正人君子，是有志青年，我是什么？一个拖他后腿，总是信不过他的妒妇？你错了。你在外面有人，我不是妒忌她，不是忌恨你们，我没有一点对你恋恋不舍的意思，我只是可怜我付出的那些心血。一张床，一个衣柜，是我们结婚时所有的家当。我曾经那么满怀热情地经营着这个家，它却在我的眼里一点一点，失去了色彩，也失去了温度。我以为我抛弃一切，那个渺小的我就会得到幸福。哪怕不是嘘寒问暖的恩爱，至少是不离不弃的相守。
你若不离，我必不弃。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我再没有力气和他争吵，只是不停地流着泪，他见了，眼里没有一丝怜惜。我哭得再厉害都是活该吧。他在客厅转来转去，显得那么烦燥，因为我的无理取闹，阻挡了他前进的脚步。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机又响了，还是只响一声。他和我同时听到，面面相觑。按距离是我离沙发更近，我却没有动。知道又怎么样？我要看到怎样的情景才会死心？我想我的嘴角扬起的一定是嘲讽的意味，而他视而不见，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拨了个号码。在电话接通的时候说，妈，我马上过去！我笑了，真是做得好一场戏。我想把手伸过去，把他的手机要过来，我要看看是不是他妈打的电话，甚至，我想把电话打过去问问，他们母子是否有着这样一个约定。但是，当他看我的时候，我一言不发。我退缩了，我不敢看，我害怕知道真相。
他重新穿上衣服，走到门口时，说，别生气了，和孩子吃饭吧。
门砰得一声关住了。我自己傻愣愣地站在客厅，像是被定住一样。泪水一定是流干了，我感觉到我脸上是两道渐渐干涸了的河床，心里也不再有汹涌澎湃的起伏。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如此卑微，如此可怜。我为他付出一切，却得不到一点怜悯。所谓全心全意，在时间面前，或者说在真相面前，碎了一块又一块。
好自为之吧。这话像是对他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