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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观贾门浮世沉起覆没 (3)

而人性、爱情、距离,是人生的三种状态。人性引导我们如何生存,教会我们如何思考,与情与欲的世界怎样保持适当的距离,明心见智,看清尘世,免入尘俗之流;而爱情,在生命的存在与生命的本质内部,可以是一些空洞的热情,也可以是无限希望的未来。在爱情里,如何把握情欲,在情欲中,如何以爱情为引导,在爱情和情欲中,又将怎么保持距离,在人生的价值实现里,什么是完整和缺憾、什么是追求和奋斗,都值得我们深思。

单纯而又憨傻的贾瑞,为了爱,他的灵魂早已经出窍了,他的爱情,就像那开在彼岸的花,永远鲜美妍媚在彼岸。他的命运和人生,就像那缕缕隐遁到西山后面的辉光,错错落落,斑斑驳驳,映照在忧郁的流着泪的双眼。他的回忆,很像一个又一个寂寞的人守候着青春的河流,不时地抬眼望一眼彼岸处那朵用生命开出的花!

贾蓉--桃蕊锦秀面,花柳淫贱才

贾蓉是贾珍的儿子,清秀俊俏,裘宝月带,美服华冠,风流成性,荒淫无耻,好色程度比贾府的所有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父亲贾珍与他的妻子秦可卿通奸,他便与婶娘王熙凤、姨娘尤二姐乱搞,还和贾蔷有断袖之痴。

贾蓉虽才十六七岁,却极其伶俐,面对长辈时常垂手侍立,听其指示,面对父亲的教训时一声儿不敢出;在女人面前还极会讨乖,向凤姐借画屏时,半跪在炕沿下嬉笑,与尤二姐、尤三姐调笑时,笑着跪在炕上求饶。

贾蓉向王熙凤借玻璃画屏时,王熙凤曾叫他返回后,似有话讲,偏又说到晚上再过来。而晚上过来,所为何事,便不可知了!此后,王熙凤得知贾琏偷娶了尤二姐后大闹宁国府,贾蓉跪着磕头求饶,王熙凤的心立即就柔软了,而后,又指着贾蓉道:“今日我才知道你了!”说着,脸也红,眼圈儿也红,似有无限委屈的样子。贾蓉忙在旁笑着劝道:“好婶娘,亲婶娘,以后蓉儿要不真心孝顺你老人家,天打雷劈!”凤姐儿瞅他一眼道:“谁信你这……”王熙凤的话适可而止,却不难猜出下文,谁信你这没良心的人!没良心,多在情人间打情骂俏之时所冲口而出的一句。此话细思,仿佛贾蓉与王熙凤有“私情”,却又没有付出真心,显然王熙凤对此心有埋怨,才做出一副撒娇倾诉怨怒满怀的娇俏样子。

细思贾蓉的另一句话,则更有深意,“婶娘别动气。只求婶娘别看这一时,侄儿千日的不好,还有一日的好”。千日不好,还有一日好,这多像是小夫妻吵架呀,丈夫软语甜言地在哄着妻子,亲爱的妻子啊,你别生气啊,纵然我有一百个不好,难道你没听说过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话吗?求求你,你就饶了我吧,你就想一想我们鱼水之欢那一夜的好处吧!

而简直是郎情妾意、款款情深、浓情蜜意了,此中情韵,除非是个呆子,才体会不出!此外,王熙凤曾对贾瑞说:“果然你是明白人,比蓉儿兄弟两个强远了。我看他那样清秀,只当他们心里明白:谁知竟是两个糊涂虫,一点不知人心。”王熙凤此言,总不会平白无故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吧!而且,贾蓉曾对贾珍说起凤姐和鸳鸯商量着要偷卖老太太的东西填补亏空,这样秘密的事情,他又怎会知道?此中原由不难猜出!

凤姐儿若和贾蓉真的清清白白,岂能将如此大事告诉贾蓉?又岂能在贾蓉面前失态?

贾蓉实在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孩子,生母早逝,父亲不仅对他漠不关心,还将他美貌的妻子霸占。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屡屡和婶娘、姨娘等关系暧昧,既渴望得到一份母爱,也存有一分报复父亲之意。然而,贾蓉又实在是一个淫到了无耻与变态之人。当尤二姐将一嘴的砂仁渣子啐到他脸上时,他不仅不恼,还伸出舌头,将嘴边的渣子都舔干净了,这样一幅淫荡无耻的画面,实在是令人反感到恶心!

贾蓉对情爱的理解,一直处于懵懵懂懂、颠簸起伏之间。爱情对他而言,遥远而朦胧,缥缈而虚幻。或许,他也曾渴望过恋爱,渴望过用一颗真心去爱他的新婚妻子,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甚至绝望。当他掀开秦可卿的红盖头那一刻,对她所有的倾情都抵不过她与自己父亲的私通。他们如此放肆、纵欲,置他的脸面和他死去的母亲脸面于不顾,这让一个少年又何来尊严、何来对父亲的尊重?就算他的父亲将他的自尊夺去,而让他无颜面对人,但他到底没有对自己抱有一分责任心,而是滑下了更深的深渊。无所顾忌,不要自尊,也不知廉耻,有的只是无尽的贪欲与狂欢,并且深深地沉陷其中,一点点的麻木,嬉皮笑脸只是他的外貌,而他的灵魂,早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了。

贾蓉走向了堕落,成为道德败坏的忠实奉行者。

可怜一个正当青春年少的孩子,就被这些肮脏的情欲生生地摧残了,宛如一朵洁白的小花,正骄傲着站在枝头绽放时,却被人狠狠地掐掉了,丢入到泥沟中。而这个恶人,就是他的父亲!

肉欲的世界距离他如此接近,心灵之爱仿似从未在他眼前出现。红尘中情来情往的男女在他眼前不过是男盗女娼、奸夫淫妇,不过是你占了我的,我抢了他的,他又勾去了其他人的。又何来一片真心,又何来一腔痴情?

一个悲剧中的美少年,是谁,偷走了他成长的春天,偷走了他萌芽的爱情?是谁,经历着他青春的美好,经历着他少年的风花雪月?

他的伤口,被他紧紧地掩盖着,用滥情,用荒淫,用通奸,用调情,用一切一切别人触摸不到他心底疼痛的方式,他在麻木的情欲里流浪着、打转着、悲伤地继续着,他让自己一直沉浸着,永远不要醒来,也不想醒来,醒来,是个无情的世界,醒来,是个空虚的心灵!

贾蔷--任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有陌上花开,开着万朵蔷薇。

有暮色苍茫,悠悠软软,缓缓徐徐,笼罩在陌上的每一朵蔷薇。

有伶人咿咿呀呀地清唱,她悠长的唱腔久久地回荡在半空,她婀娜宛转的身姿,一如陌上的蔷薇,在风中妩媚地摇曳。

蔷薇花又叫买笑花,源自汉武帝与丽妃。当年汉武帝与丽妃观花,彼时蔷薇刚刚绽放,姿态妖娆,若含笑,若蓄情。汉武帝微笑着说道:“此花决胜佳人笑也。”丽妃便含羞地戏谑道:“笑可买乎?”汉武帝曰:“可。”丽妃遂取出黄金百斤,语笑盈盈地说道:“奴持黄金百斤,可否买得郎君一笑?为这一日之欢?”汉武帝听闻,骨头都乐酥软了,将又撒娇又调皮的丽妃一拥怀中,无限恩宠。自此,蔷薇花又称“买笑花”。

汉武帝的丽妃,是汉宫内最擅舞的美人,常常于庭前月下挥起曼妙的长袖,舞蹈着纤细的腰肢,而她的衣袂所拂到的花丛处,总是落花一片,花瓣沾满了衣衫,人更显得娇美无限,丽妃所跳的舞也因此称为“百花舞”。贾蔷从姑苏采买来了十二个女子,其中龄官是唱得最好的一个,歌舞轻曼,一如丽妃,而将她买来的贾蔷,婆娑清丽,好似怒放的蔷薇,二人终不负买笑花之名。

贾蔷是宁府的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跟着贾珍过活,比贾蓉还风流俊俏、聪明伶俐。贾蔷与贾蓉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斗鸡走狗,赏花玩柳。因此,宁国府人,对贾珍、贾蓉、贾蔷的关系议论纷纷。贾珍风闻口碑不好,要避些嫌疑,忍痛割爱,命贾蔷搬出宁国府,自立门户。贾蔷一见到龄官,立刻就爱上了她,为使她解闷,还用相当于姨太太们一整月的月钱买来一只鸟儿,哄她开心,又因她的不满而将刚买的鸟儿放生,祈祷她的病一飞而去。

贾蔷原是一个不知道自力更生,总恃上有贾珍溺爱,下有贾蓉匡助,天天斗鸡走狗,赏花玩柳,一味浮浪的纨绔子弟,却因为对龄官的动情与喜爱,使他全然改变成一个懂得付出真心,并小心呵护,温柔以待,如宝玉一般低声下气愿意讨好心爱之人的痴情少年,他的改变,不可畏不大,他的诚心,不可畏不可贵!而龄官对贾蔷的爱,也令人动容、感动,龄官在炎热的夏日午后,孤独地蹲在蔷薇花架下,用簪子一笔一画、一点一勾地画着“蔷”字,又在手心用指头写,一直写啊写,写啊写,写到了天空从晴朗到暴雨,依然不改痴迷。或许,这是龄官唯一会写的字!既是戏子,又何来识字?但为了自己的心,恋人的名字宁愿去学,学了,便一百一千一万没日没夜地去写,这种痴情,实在令人叹服!

虽然到最后,对富贵权势一直保持清醒的龄官离开了大观园,离开了贾蔷,但贾蔷对曾经无比真心的付出依然念念不忘。正是龄官,让他懂得了真正的爱情,使他懂得了付出,也惹得他牵肠挂肚地惦念和爱恋。他对龄官的爱,任一切美丽聪颖又或娇媚可人的女子都无法替代,龄官对所有事物的淡然和自若都令贾蔷叹服,这样一个风姿傲骨、卓尔不群的女子注定在生命中只有一次遇见!

贾蔷与龄官,一个是地位尊贵的宁府正派玄孙,一个是地位极其低下的戏子伶人,他们的爱,可称惊世骇俗、超凡脱俗了。或许,在当时,贾蔷爱上龄官,龄官对贾蔷也倾注了全部的爱时,就是他们错误的开始,也是他们注定分离的序幕。然而,令人感动的是,贾蔷对龄官“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视龄官为唯一的这种心态,它不仅令呆痴的宝玉识得了情缘,领悟了爱情各有分定、各人得各人的眼泪,也令时光在穿越了三百多年后,我们作为普遍的一名读者,也能从中领悟到一些爱的真谛!

是否龄官走后,贾蔷寻遍万水千山也会去追寻?毕竟他对龄官的爱、对这段感情的依恋已使他付出了很多很多。如果相爱是错误,如果相爱是痛苦,那么,贾蔷是否最想告诉龄官的就是:爱,没有错,爱你,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已变得微不足道,只有你,也只有你,是我世界中的最重要!

时光悠悠流转,百年后的今天,衣食无忧、独立自主、心灵平等高贵的我们面对爱情时,恰恰失去了贾蔷的勇敢,我们不会爱上穷人,我们要娶要嫁的都是有钱人,我们尽可能地攀权附贵,我们尽可能地结交权势利禄,我们的愿望因此而满足,我们的心灵因此而荒芜和苍凉。

曾经那份不确定未来的情缘,曾经那份随风去、随雨停、随云走的恋情,是否你与他能够坚持着纠缠到最后一刻?是否你与他在举步维艰中仍然彼此鼓励、彼此相爱?变的,仍是人心!不变的,仍是回忆!之于贾蔷,当时应作如此想!而过了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会明白,龄官画蔷的意义,不是选择拥有,而是因为无奈而选择离开!

一朵蔷薇花开在高高的围墙内,另一朵蔷薇花开在寂寥的陌上,两朵买笑花儿,如今的笑,为谁而笑?两朵买笑花儿,谁又为了谁,去买那倾心的一笑?

贾芸--一帕两相思,传情更无声

贾芸是一个很聪明的男子。他虽是荣国府的旁支,但仍系本家,比宝玉小一辈,是宝玉的侄儿。贾芸容长脸儿,长挑身材,斯文清秀,聪明乖巧到宝玉随口说出的一句“你倒比先出越发出佻了,倒像我的儿子”,便认比自己大四五岁的宝玉做父亲。

贾芸极善奉承,工于谄媚,懂得认人识别、投其所好。他送给宝玉白海棠,赞宝玉风雅;他送给凤姐冰片、麝香之物,解凤姐之需。贾芸还很懂得把握时机,灵巧机变,巧言令色,见风使舵,他在贾琏处求职不通,立刻转向王熙凤,成功地为自己在荣府谋了一个种花的差事,改善了贫困的处境。

贾家每一辈人都有一套取名规则。宝玉一辈是以玉为偏旁,如贾珠、贾琏等,下一辈以草为名,如贾芸、贾蓉、贾蔷等。芸,指芸草,据古书《说文解字》“芸”字下,引淮南王之解:“芸草可以死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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