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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谙百态众生嗔痴贪恋 (4)

得到了甄士隐的资助,贾雨村顺利地参加了朝廷开设的大考,从一介穷儒一跃而为知府大人。他的才华横溢,他对对理想的追求,都促使他在位期间做了一名清政廉明的好官,然而,一个清官总是要受到同僚们的排挤、打压。众官们相到勾结,在皇上面前参奏了一本,说贾雨村性情狡猾,擅改礼仪,外沽清正之名,暗结虎狼之势,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等语,使得龙颜大怒,即命将他革职。

此后,对正义有率真表现的贾雨村,几经沉浮,久经官场熏染,终于领悟了官场的规则,变成了一个贪赃枉法、坑害百姓,就连自己恩人之女也不管不顾,眼睁睁看她掉入火坑、一味追求利禄的人。他失掉了善良、背离了人性,不仅贪婪,而且善媚。然而,正是这样一个人,是《红楼梦》一书的主线,串联起了宝黛钗三人的爱情故事与贾家的落败与繁荣。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这句话,很多人作为宝钗会嫁给贾雨村的证据,实则不然。玉,自然是林黛玉,钗,也自然是薛宝钗。当初,贾雨村做林黛玉的老师,正是他被罢免、郁郁不得志、感怀伤世之时。对朝廷不重视人才、对人性的丑恶虚伪、对官场的游戏规则,贾雨村刚刚懵懂,那时的他孤僻、恃才傲物,目下无尘,因此,受他教育过的林黛玉、很自然地便拥有了他非凡的才华与心气高傲的品性。黛玉是贵族女子,她清高,真纯,如一块美玉,晶莹纯洁,黛玉性情中的孤傲一面,多少受到了贾雨村的熏染。而正是贾雨村,亲自将林黛玉护送到了贾府、送到了宝玉的身边,这便是“玉在椟中求善价”的意义。

还记得宝钗是如何来到贾府吗?依然是借助了贾雨村之力。贾雨村错判葫芦案一事后,香菱和宝钗才得以平安来到贾府。贾雨村与贾府一向来往密切,还曾为了贾赦喜欢的几把扇子就将石呆子抓到衙门。不难想象,真实的《红楼梦》结局中,贾家的落败与贾雨村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宝钗的金玉良缘,是否只有在贾雨村的撮合与帮助下,才会实现呢?于此,也便是“钗于奁内待时飞”的意义,与“玉在椟中求善价”形成对照,相互映衬。

贾雨村是《红楼梦》中难得一见的胸有抱负、性有才华之人、但他的抱负和才华却被贪求权贵所腐蚀,使他的丑陋与贪婪昭示出深刻的悲哀!甄士隐是出世的顿悟,贾雨村是入世的悲哀,两个人的命运都是悲剧,注定在那个“碌碌庸才享富贵,饱学才子却清寒,枭恶凶横任所欲,本分良善受催残”的大环境下,悲剧丛生,无所遁隐!

贾家的败落,与贾雨村的狡诈、贪婪、忘恩负义有着极大的关联。但我们需要感谢贾雨村的是,他对娇杏当年无意识的眷顾终是情怀深种、善始善终,而没有让彼此之间的爱成为你转身时我已离开的惆怅与忧伤,更没有让这位知晓自己贫穷底细的女子拿着一纸休书,哭着出门而去,这才使《红楼梦》中有了一位侥幸婚姻幸福的女子!

贾雨村曾经的善,或许只剩下了这一点点,当他面对娇杏时,或许是他最幸福的时候,所以,他将心底重重弥漫的悲哀,一点一点化为曾经来不及实现的美好理想,同时,让它们随着窗外的轻风,一散而去。之前的那些遗憾,今生无法弥补,少年时期的这份情愫,只要留存,就可以继续证明自己曾经真纯。

贾雨村这个男人,无论生活在哪里,都将如鱼得水、遂心如意!纵然他是全书中唯一给予所爱女子幸福的男人,但他的心,比谁都苍凉,比谁都懂得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薛蟠--疏狂图一醉,把酒欲享欢

薛蟠无论到何处,都是戏中的丑角。与谁在一起,都是丑态百出的一个!薛蟠是薛姨妈之子,薛宝钗的哥哥,骄横跋扈,仰财仗势,胡作非为,好色而又毫无心机,被称做呆霸王。

薛蟠目不识丁,曾将唐寅读成唐黄!如此无知,却偏偏表字文起,可笑得是,他也曾与众人一起喝酒唱曲吟诗。宝玉在酒桌上吟出“春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而这位呆霸王吟出的却是:“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窜出个大马猴;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女儿乐……”

除这“洞房花烛朝慵起”如神来之句,令众人都大叹何其韵之外,其他几句皆恶俗、丑陋极致。然而,就是这一句,验证了湘云曾经说过的:“我们这会子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纵然薛蟠不是锦心绣口,只是醉生梦死中的腥膻大嚼,却也依然透出他性情中的那一点点灵性。脂砚斋就曾在此句后批注:“何尝呆?”看来,呆霸王并不曾真的呆!真的还有一点点锦心。

薛蟠是个极孝顺母亲与疼爱妹妹的人,当宝玉被贾政挨打,薛蟠遭到脏派,与母亲妹妹发生冲突后,他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终于哄得宝钗笑了,又说道:“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多疼妹妹,反叫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口里说着,眼睛里禁不住滚下泪来。这一番话,深深令人动容,实在是不像从薛蟠嘴里说出的。还有,当宝玉和凤姐遇魔中邪,贾府上下人等一片大乱时,薛蟠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皮,因此比众人更忙得不堪,一个顾家疼人的薛蟠又出现在眼前。

薛蟠率性幽默,随和开朗,无论他和谁在一起,都能给对方送去一片欢乐,他的坦然心性,使他被柳湘莲一顿暴打之后,仍然与他结拜为兄弟,真心实意地与他相处,柳湘莲遁入空门后,他遍寻无着,回家时与母亲妹妹说到柳湘莲,眼中还存着泪痕。薛蟠不计较恩怨,有情有意,脂砚斋曾在此处批:“呆兄亦是有情之人。”

谁说薛蟠不是呢!当初秦可卿仙逝,贾珍看上了薛蟠的那块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玉石的樯木,欲为秦可卿做棺木,那块木头,就是一千两银子都没处买,薛蟠毫不犹豫就送给了贾珍,足见他的豪爽与对人对事的真心。

薛蟠看似粗枝大叶的一个大俗人,但本性实乃天真烂漫,血性刚强。他的骄奢,原为薛姨妈的宠溺,他的好色,原是淫糜之风浓郁。荒淫之徒遍布,薛蟠难免要受影响。其实薛蟠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在他眼里,世界如此美好,有美丽女子,有俊俏男子。寡母尚怜他独根孤种,溺爱纵容,家中自有百万银钱以供随时消遣,贾府中的纨绔气息一直围绕着他,于是,这个小孩便日渐奢侈,日渐性情转移,最后终于变成了众人眼里的呆霸王。

可谁知道这个呆霸王的心事呢?众人都道他恶俗,拿他当小丑一般看待,众人谁知薛蟠可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呢?呆霸王曾在宝玉与凤姐病时一眼见到了林黛玉,立即酥倒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如何忙乱都忘记了,这种一见钟情,又被对方的高强电压所“电”得迷迷糊糊、连世界都遗忘的经历,在薛蟠的记忆中从不存在,可是他从未曾求过薛姨妈做媒!薛蟠明白,天仙一般的林妹妹,那份清丽脱俗,那份高雅气质,自己根本配不上!所以,他只在心中留着林妹妹的印象,而不敢去提亲。

薛蟠虽是一个恶人,但其内心的那一点点锦绣依然保存着,这使他从万千个缺点之中,依然给了我们一处值得歌颂的地方,其实,他的心有无限的热情,他也曾在那些醉生梦死的花天酒地中感受着纯真的爱,那是香菱付给他的真心,也是他深藏着的对林妹妹的爱。然而,他不能许诺、不能期盼,对此,他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使他对流失的岁月更加不知珍惜,这种无法怡然的苦痛拯救了他也毁灭着他。而心底那丝一直不曾泯灭的纯真,便使他每每沉醉在酒桌上,疏狂图一醉,每每流连在花丛中,把酒欲享欢。

薛蟠在任何人都颠覆了自己的冲动中,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清醒和原则,有人的时候,他不流泪,他不忧伤,他不沉郁,他只把欢乐和喜悦送给他的朋友,而无人的时候,他会在昏黄无边的夕阳里黯然转身,他会在寂寞幽静的长夜里深深凝思,他想着自己对身边的人还带着几分爱几分恨?他思索着自己对娇柔的林妹妹还携着几多纯真几多柔情?

那个心上的女子,总如飘在四周的空气,那样清悠,那样纯真,那样婉转,那样迷离,她宛若凌波的水仙,清芬盈盈,寒情窈窕,幽妍风流,冰心仙骨,一直存于薛蟠的梦中。薛蟠这份朴素又坚贞的情怀,又有几人可知?几人了解?

薛蟠从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说起他的痴,他的恋,他只在深夜里无数次的辗转难眠!他只在酒桌上无数次地把酒言欢!

龄官--幽梦同谁近?情深独我痴

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的龄官,是贾蔷从姑苏城买来的十二个戏子之一。虽是个戏子,龄官的清高和傲骨却使她在卑微的地位中散发出高贵的光芒!

龄官淡然、凉薄,一曲《袅晴丝》唱下来,就获得了元妃的宠爱。而就算元妃宠爱,龄官都无法萦绕在心,龄官明白,任何的恩宠与赏赐不过一时的风光,终究替代不了一生中漫无边止的悲酸。姹紫嫣红的大观园,繁华流离的浮世,万千的美好,都将化为一抹烟云,万千的喜乐,也将随风而逝。龄官一直对命运保持着异常清晰的冷静,这漫漫的红尘,又怎会有令她喜爱与眷恋的事物?

即使对贾蔷动情,即使在繁茂的蔷薇花丛下痴痴地用金簪画一千个、一万个“蔷”字,龄官依然矜贵冷傲得如同一抹世外的仙姝,任谁风流富贵,任谁攀登权势,任谁痴嗔哀怨,任谁悲喜辛酸,都与我无关!我只画我心底的“蔷”字,我只爱我心中的贾蔷。哪怕情缘必是要散的,哪怕依恋必是要逝的,哪怕我和他之间,必是要成为陌路。

这抹淡然和坦然,来自心底的苍凉,来自对世俗清醒的认识。纵然是人人手心里的“宝玉”,纵然是宝玉温柔的软语甜言、一味迁就,龄官也不稀罕,一心一念只顾着自己的恋人,为了他,绽放成一朵夏日的蔷薇,小心翼翼地保护好一颗心,只为了和他站在一起,灵魂保持着同样的高度。

而在他眼底,龄官自然与别的女子不同,那不一样的眼神,那不一样的身段,那不一样的唱念做打,那不一样的妩媚风流。他叫贾蔷,系宁府中正派玄孙,也是将龄官从苏州买来的人!他生得风流俊俏、聪敏机巧,他在龄官身上的心是真的,因此,戏台上做尽悲欢情状的龄官,也对他动了真心。为酬知己,为此知音,龄官从此只为他一人而唱,就算娘娘要听,也找得出理由拒绝。

龄官的心,需要的是一份平等的爱情。然而贾蔷,并不知晓。他只会买了一只“衔旗串戏台”的笼中鸟儿来哄一哄龄官,根本没有真正懂得龄官。龄官本就是牢中人、笼中鸟,龄官本就是孤清敏感、一身骄傲,又岂能受此污辱?即使是无心,即使是无意,可这个人,是她的心上人啊!是她唯一痴恋的人啊!难怪她要对此冷冷的笑,还赌气去睡,难怪她要生病,还咯出两口血来。她的痴情,贾蔷又真的领会几分呢?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不懂得,所以失去。龄官明白,眼泪曾为他流,芳心曾为他动,病也为他,笑也为他,念也为他,到最后,去也为他,离也为他,别也为他。此生既已认了他,便尽了情分,此生既已尽了情分,就不愧对自己的一片痴心!所以,当老太妃薨,凡养优伶之家一概蠲免遣发的圣谕一下,龄官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贾府。她不做笼中鸟,她早知世事聚散皆是凄凉,她不沉溺在富贵乡,她早知遍赏亭台楼榭终是梦一场,她不留恋贾蔷,她知道自己与他终是主子与戏子,这中间,有不可跨越的墙。

梨香院内的蕊蕊梨花,礼乐世景之中的曲曲轻唱,那都不是龄官想要的结果,龄官想要的,除了自由,还有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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