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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龙与蝉 (1)

现在该讲讲二零零八年四月的第二个星期里发生的几件事了。距离川西羁旅,又有几年时间过去了。我不很轻松地接受了新的年纪。到马路上随便看看就可知道,这已是一个由傲慢的黑色奥迪汽车主宰的时代。史上最奢华的一届奥运会召开在即。工厂为此停了工,北京的空气好得吓人,头顶上竟然出现了老舍写过的瓦蓝的天空。璀璨的烟花和晶莹的LED灯光即将亮起,让北京如同一个浮华的光粒飘浮在茫茫夜色之中。今夕何夕?盛景就像裹在冰块外面的酒,醉了中国的舌头。雷雨将至,龙顾盼自雄,将要吟啸而起。这时候,我似乎心绪平静,对世上的一切皆无所求。倘若我曾有过什么梦想的话,那梦想结束了,心中的万千丘壑,也已沉寂。我对周围的一切怀着成年人的宽容的态度,又感到过去的诸般甘苦都是小孩子的梦。

就这样,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寄件人是戚敏。我们已有很多年不见了,也不通音信。很平淡的一封信,只是说她正在汉堡为空客公司工作,最近空客要裁员,不知道会不会轮到她,所以她尽量做出她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的样子,等等。“你还好吧?”她只是问。

我试着写回信,可是写了三遍,都写不成。我去厨房吃了一只橙子,打开抽油烟机,抽了一支烟。我决定出去转转,去了最近的一家商场,在二楼的书店里买了一本植物学史的插图书,然后到三楼的咖啡馆里边喝咖啡边读。在同一层楼我吃了晚饭,然后上到四楼看了场电影。看完电影之后,又下到一楼的游戏房玩了一会儿游戏。夜里十二点一刻,我才回到家里。

我躺在黑暗中久久不能入睡。我不认为这与戚敏的电子邮件有关。我就像清楚自己有十只手指一样清楚这一点。或许只是蓝山咖啡、拿铁咖啡和云顶咖啡的缘故。可是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从这天晚上起,我很难入睡。到了星期三的晚上,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开始失眠的事实。

我停止数羊,起身去厨房喝水。

冬天里,我在保利剧院大堂里遇到了田丽。如今她住在上海,到北京来演出。我们相互寒暄。你怎么样呀?挺好的。你还没要小孩?没有,你呢?我也没要。你是怕身材变形吧?是啊,怕,还是老朋友好,你什么都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开心吗?开心,你呢?我也还好,你过得开心就对了,你人这么好,性格也好,还是真正的美女一个,当然应该过得好,要不然就没天理了。你可比过去会夸人了,还什么美女,我比你还大一岁呢。那也是美女啊。我现在是挺好的,可是,也不至于多么有意思,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是不是?那是自然。我们就相对笑着。她突然说,再看见你真高兴啊!我说我也高兴啊。她就说,让我亲亲你!她的意思是要一个向左又向右的亲吻脸颊的拥抱。我们就向左、向右,可是怎么都不对劲儿,总在一撇儿,有点儿像小时候做的数学题:两辆汽车相向而行,多久会相遇?“哎呀,你真是不会拥抱。”她批评说。最终我们还是拥抱成功了,没有因为我的笨拙而导致车祸般的嘴对嘴的亲吻。我们都没提起嘉措,也没提起戚敏。也没有提到一九九六年田丽和嘉措闹得甚是疯狂的故事。

一九九六年,在圆石城,田丽发现嘉措在跟一个有夫之妇睡觉,她无法谅解这一点,这最终导致他们分手。在分手之前,田丽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动辄大哭,变得消瘦,吃饭的时候时常呕吐。有一天,我和戚敏请她吃饭,安慰她,至少陪陪她。田丽不断地用手捂住嘴巴,离席去洗手间呕吐。

“对不起,”她总是在回到餐桌边后,面色苍白地说,“我一想到他们的那个样子,就觉得恶心。”晚饭后,我和戚敏一起走回我们住的地方。我说,田丽怎么会这么夸张?戚敏说,田丽是处女。“怎么会呢?”我甚是惊讶。“她就是处女,直到现在。”戚敏说,“是家教的原因,还是心理原因,或者加上别的因素,就不知道了,反正她早就告诉嘉措,如果他爱她,对她好,就不能动她。怪就怪在,嘉措这种人,居然在这件事上顺着田丽。可是他终究是他,跟别的女人搞到了一起。这种事,说悲剧固然悲剧,说荒唐也荒唐,可是,嘉措是个了不起的人。你不觉得?问题在于,这又太可笑了。”

如今,嘉措也在北京,早已结婚生子。我跟他说起田丽,他说,你还记得田丽呀?记得啊,我说。这可真是好多年了,别说我了,你都一把年纪了,你还以为你年轻呐?他照例嬉笑着说。

午夜,思绪流淌。我拧开水龙头把手伸到水流中。当年爸爸曾经这么做,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我与陈垚偶尔还有联系。他在那个屿头岛上养牡蛎和花蛤,仍旧没有发财。我们十三岁的时候,他的理想就是发财,当个资本家。“我要赚大钱给我妈。”那时他说。如今,他母亲早已去世了。有一次他在电话中说,他差一点儿就发财了。就差一点儿。那年夏天,他们那个岛的岛外不远的水域里发现了一艘古代沉船,沉船上有瓷器,消息传出,岛上的渔民们都去捞,他也去了,不管当时哪股势力镇着场子,他胆大包天,趁着乱,潜水捞上来了十四只青花盘子,与伙伴平分,每人七只。“都挺大的啊!反正我觉得大的就值钱。”陈垚说。

不久发现古船的消息传到岛外,水下考古队就来了,取了样品鉴定,说瓷器是真品,船则是明朝后期去往中东、北非的贸易船。陈垚大喜,这下子可发财了。结果当天夜里,警察在岛上开始搜查,陈垚猝不及防,东掖西藏,还是被搜走了盘子。在电话中他声音懊恼,我也就安慰几句。放下电话,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想放声大笑。我想到,陈垚这个胆小如鼠的刑满释放人员,在家里喜孜孜地瞧着七只明朝的大盘子,满脑子发财的幻想,可是突然间,警察破门而入,大喝一声:“盘子在哪里?你的,统统的交出来!”他一定吓得抖如筛糠,立刻就把盘子拱手奉上。胆小如鼠的陈垚啊。这情景实在是滑稽。

可是再过会儿,我又想,哎,这家伙还真厉害。心中涌起一股钦佩之情。一个用凉水喷头冲一冲就怕得要死的家伙,竟敢潜水去捞古董。听他说,还不是正规的潜水设备,是他下水,他的一个朋友在上面拿一条管子为他供应空气。真是奇思妙想!他们重新发明了达·芬奇时代的潜水技术。这哪里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取得的成就?当然,若你说这是因为我们这个时代太伟大,也未尝不可。

日瓦几年前就带着老婆孩子去了阿拉斯加大学读博士,就是当初蒋可在笔记本上画过的他占领了的地方—如果你还记得那个男孩的话。日瓦在博客写他在阿拉斯加的生活,有时候我去看看。看上去阿拉斯加并未毁于战火,仍旧是个和平、宁静、明净的地方。夏季,那里会有考古队出现,日瓦就跟着他们去考古。生命有时便是如此,当初戚敏怎么说来着—没有事情可做。不过听上去很有趣。那个寒冷的地方,居然有古可考。人类究竟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也许有一天我会去阿拉斯加,看看冰山,看看鲸。我是人,这就是我应该去的原因。我是一个仅此一次的生命,我应该见识世界的辽阔,也应该驾驶一架什么小飞机,在茫茫雨雾中飞行。我也想去贝加尔湖。那个三百三十六条河流注入的北方大陆中央的湖,西伯利亚的蓝眼睛。冬天,在冰面的裂缝处,海豹们潜伏着。夏天,在生长着草莓的湖边草地上,一个小埃文基人终日唱歌。我还没去过那里,但迟早会去的。我倒是去过了鄂霍次克海边,在日本北部,与我当初的设想不同,那并不是一片阴郁、愤怒的海面,相反明媚可爱。当我是一个少年,曾孜孜不倦地翻着地图册,梦想去这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如今,往日已矣,来日可追。

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

我最后一次见到日瓦,是在一九九九年的圣诞节。那时他对基督教很感兴趣,找我去参加他们的聚会。我只记得很多人挤在一个屋子里,很是热闹。大学教授、学生、下岗女工、修车师傅,等等,济济一堂。这也是圆石城故事之一种。我离开时天正下着雪。又是一个冷脆的、昏黄的冬夜。在身后的屋子里,暖气不很充足,人们裹紧围巾,模仿着裘蒂·考林斯唱起了《奇异恩典》。

“这儿的城里也像农村,完全是过自己的日子,一天到晚也不怎么能见到人。”日瓦在电话里说,“季节也少,只有夏天和冬天。只要一出门,就是跟森林、湖泊打交道。这种生活,说寂寞当然寂寞,要不我怎么总给你们打电话呢?可也有意思,在森林里,频频有顿悟似的东西出现。”

这么说,我也该去阿拉斯加的森林里待一会儿。生与死。自我与他者。存在与非在。欢乐与悲哀。时光带去的一切与赋予的点滴。我也该坐在枯木上,置身于自然界的剧场中,把一切想想清楚。

这时候,我放下水杯,回卧室去。我要尽量睡去。这就是周三和周四之间的夜里发生的事。

星期五的下午,我在办公室里与两个当事人谈案情,他们发现在一家医院里有几个病人死于小型心脏手术,原因很可能在于某个公司的医药代表贿赂了医院,导致手术中出现了不合格的医疗器械。我查看着他们带来的一沓文件复印件,与他们敲定我们要做的事的下一步骤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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