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被困在这里了。”韩鱼那天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刚认识韩鱼的时候,她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整天就想着胡吃海喝,想着出门右转的时候可以撞到她暗恋的隔壁班男生,甚至想着以后大学到底是选择清华还是北大。
可是最终事实证明,除了胡吃海喝,其他的一切,都是韩鱼想多了。她暗恋的隔壁班男生,早就拉着另一个小姑娘的手踏遍校园各个传说中适合谈恋爱的角落。而经历了一场看似轰轰烈烈的高考过后,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安安静静地去了地图右上角一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
那个时候的韩鱼,每天脸上都带着我所称之为“傻到极致”的笑容,看着没心没肺,好像是没有一丝烦恼。
过了几年之后,她才肯告诉我,那时候烦恼也挺多的——只是那些烦恼,是笑着也可以面对的烦恼。
“那为什么现在不能笑着面对了呢?”我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韩鱼看着我,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蹦出来了一句:“老了。”
我伸手就在她脑袋上拍了一把,笑着嗔骂她:“小小年纪,说什么老了,你让我怎么办。”
“真的,不骗你。”
看着她的表情,我突然也笑不出来了。
韩鱼是千万个姑娘里面,非常平凡的一个,走的路也是很多人在走的——毕业之后回了家乡,找了份看起来安逸又稳定,别人看着还很羡慕的工作。
有天半夜,我的伪文青病又犯了,神经兮兮地问她:“这位少女,你快乐不?”
作为同样晚睡强迫症重症患者的她很快回了过来:“你猜。”
我盯着这句话,对着电脑屏幕也傻兮兮地笑了起来:“我非鱼,安知鱼之乐?”
“神经兮兮。”
“没大没小。”
“说正经的,按道理来讲,我现在的日子应该挺快乐的。”
“但是呢?”我总是莫名其妙觉得,她说的话应该接一句这个。
“但是我并没有觉得快乐,却也没有觉得不快乐。”
“少女你现在变得好高深,我觉得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你。”
过了很久,韩鱼都没有回话,我以为她睡着了,正准备关电脑,却看到了她的头像一闪一闪的。她的头像,是一条鱼,可能是她自己画的,两条弧线,一个三角。第一次我见到,就吐槽她说这头像好丑。我点开对话框,上面只有几个字:“我好像被困在这里了。”
那条喜欢傻笑的小鱼,对我说她被困住了。
等我想到说些什么再发过去之后,那边却再也没有了回音。
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有我这种感觉,头天晚上说的话若是没说完,总觉得第二天说就没了那种气氛,这话题除非特别必要,就直接作罢。
于是之前跟韩鱼说的,也就不了了之,她也没再提过这件事情。
之后的很长一阵子,我都没和韩鱼再联系,直到有一天,她发了两张照片给我,一张是一个男人的背影,西装革履,只是他身边还站了一个穿着婚纱的姑娘。另一张是韩鱼自己的,上面是她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看背景,和上一张是同一个地方。
“去参加婚礼啦。”
“是的,毕业之后第一次参加同龄人的婚礼,感觉好微妙。”
“谁的婚礼,还挺着急的。”
“和木的。”韩鱼很快回了一句过来。
我却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斟酌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打了一行字过去;“你还好吧。”
韩鱼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过来,后面跟了一句:“我包了一个大红包哦!”
我不知道那天韩鱼是怎样一直带着笑容去参加这个婚礼的,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对于她来说,为什么就被她归结到了“可以笑着面对的烦恼”这一类里面。
韩鱼喜欢和木,喜欢了整整五年,从大二开始。
对于那种自己已经不会再有的心情,一旦从旁人身上看到,总会有那么一丝感慨,在复杂的情绪里面,还会夹杂着一丝祝福。所以当初听着韩鱼给我讲那些她为和木做过的事情,我在唏嘘之余,有些羡慕,还有些微妙的感叹。
五年的时间,我是不相信和木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的,韩鱼刚开始的时候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不知道她的眼神她的语气,将她自己早就出卖得干干净净。
韩鱼也表白过,不过时机不太对,她是在毕业那段时间,吃散伙饭的时候,大家都喝得人事不知,她却趁着酒劲跑去告白。
“可是我说完之后才发现,他早就睡着了。”韩鱼哭丧着脸跟我说。
傻姑娘,你那时候喝得那么多,谁闭着眼睛,你都会说是睡着了。心理扭曲如我,自然理解为和木听到了却不知道怎么回应,干脆装睡算了。
但我却没跟韩鱼说我是这么想的。
酒精毕竟是经久不衰的理由,千年替罪羊,万年黑锅党。
“我看着和木的背影,看了五年,他挽着别人的手共度余生去了,我依然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你当时应该趁着他清醒的时候表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总是喜欢把过去的一些事情,胡乱找些理由搪塞过去。
“你说我喜欢他你可以从眼神里看出来,那么他喜欢谁,我也完全清楚完全知道。”韩鱼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又发来一句,“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我再明白不过了。”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常用句式里面怎么可以少了这一句。
“我就是知道。”
“未来你总会遇到一个人的。”不知道说什么,我又将固定句式搬了出来。
“可是我再也遇不到他了。”韩鱼说。
是的,你不仅遇不到他,你更加遇不到的,是在一点一点老去的那个你自己。
“我好像被困在这里了。”这是我二次见到韩鱼说这句话。
“为什么这么说。”
“自从回来工作,我就觉得,我再也离不开这里了。总觉得周围就像有一张大网,无处可逃。”
“你可以换工作嘛。”每次这种时候,我真的都觉得我的思维像断了线,不知道该怎么劝人,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我不喜欢我的工作。”
“可是很多人很羡慕你。”
“但是我不快乐。”这次,韩鱼终于跟我说,她不快乐。
“人这一辈子,哪能一直那么快乐,你又为什么要不快乐。”
“那我不快乐的时候为什么要装着很快乐,因为别人羡慕?因为别人都觉得我该知足?他们凭什么决定我应不应该为这件事情感到快乐还是感到悲哀?”
我突然有些哑口无言,仿佛网线那边连着的,不是韩鱼,而是更早之前那个,有些咄咄逼人的自己,那个无数次问过我自己为什么的,老时光里面的自己。
我打了很多很多字过去,却又一个一个删掉。不知道屏幕那边的韩鱼,看着一直在显示的“正在输入”,却又没有看到任何信息,会作何感想。
“我去睡了,晚安。”她发来这么一条。
我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23:10分,是韩鱼绝对不会去睡觉的时候。
但我还是删掉了刚准备发出去的长长的一段话,打了两个字发过去:“晚安。”
第二天,我收到她的一段留言,是半夜三点多发的,看,我就知道她没那么早睡的——“我好像从来没真正洒脱过,当听话孩子当多了,当得都有些懦弱,做事情总是太多顾虑,这次就当我任性一回吧,不想再被困着了,总觉得再不离开,就要留在这里一辈子了。”
然后我再没了韩鱼的音信。
一年后我收到了一张明信片,是从南方寄来的。
上面只有这么几句话:“我找到了我的城,我很快乐,你呢?”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条鱼——两条弧线,一个三角,只是下面多了几条弯弯的波浪线。
我想,那是她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