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傻子是我们镇上的傻子,他在镇上出生,在镇上长大,一直到了现在。他本姓张,至于叫什么早就没人知道了。傻子一出生的时候还不是傻子,在他到八岁的时候,从树上摔了下来,摔成了傻子。医院里的大夫对傻子的父母摇了摇头,认为傻子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奇迹了,至于别的什么念想趁早都打消了吧。傻子的父母对着傻子也摇了摇头,一个傻儿子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价值。傻子的父母将傻子扔给了他的爷爷照顾,他们去了更大的城里打工,再也没有回来过。
傻子跟着爷爷过了十二年。直到傻子二十岁的时候,爷爷在一个冬夜里死去了。傻子还像往常一样,起床之后就等着爷爷给他做饭吃,傻子等了好久,而爷爷在床上没有丝毫的反应。傻子乐呵呵的笑爷爷睡懒觉。他不愿去打扰爷爷,他希望爷爷也能多睡一会,傻子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心底还是好使的。
傻子坐在爷爷的床前等着爷爷起床,等呀等,等呀等,傻子等到了月亮上了树梢,爷爷也没有起床。傻子实在等不下去了,他肚子已经饿的不行了,他想要摇醒爷爷给自己做饭,但是又不愿打扰爷爷的好梦,犹豫再三,傻子决定去隔壁陈奶奶家里要点吃的。
“傻子,你干嘛啊!”陈奶奶一个人住,她的儿子女儿和傻子的父母一样都去了城里打工。
傻子没有说话,确切点来说,傻子一年里说过的话都少的可怜。他指了指陈奶奶桌上的剩饭,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陈奶奶知道傻子这是饿了,可是他爷爷去哪了呢?陈奶奶给傻子盛了碗米饭,又给他拿了双筷子,傻子没有用筷子,他用手直接抓起了米饭。
傻子饿极了,他满手都是米饭,嘴里刚刚塞下一口,紧接着又来一口,直到他的嘴巴里再也无法放下任何东西的时,傻子才开始咀嚼。他吧唧吧唧的吃得真香,陈奶奶害怕傻子给噎死了,又给他倒了杯水。傻子左手抓着米饭,右手拿着水杯,吃上一口饭,就喝上一口水。傻子将陈奶奶的桌子弄的到处都是饭粒,但是陈奶奶却不以为然,她喜欢这个傻子。
“傻子,你爷爷呢?今天出去了?”陈奶奶想起了傻子的爷爷。
傻子左手的米饭和右手的水杯同时摔落到了地上,傻子双手合十靠在了自己耳边,又将自己的身子向着边上的墙靠了过去,他要告诉陈奶奶,自己的爷爷睡着了。
陈奶奶大惊,赶紧跑到了傻子的家里去。傻子也跟着陈奶奶跑了回去,嘴里的米饭还没能咽干净。
等陈奶奶赶去的时候,傻子的爷爷已经死了很久了,身子都开始渐渐发硬。陈奶奶只是看了一眼,她就不敢再看下去了,多年的邻居就这么走了。
傻子的父母在时隔十二年之后再一次见到了傻子。
傻子穿着孝服坐在爷爷棺材的左边。在他的边上,是他早已忘记的父母,还有一个八岁的男孩,那是他的弟弟,不过他并不清楚弟弟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守夜是难熬的,对于傻子来说更是如此,他不喜欢一直这么坐着,可是刚要站起来,就被自己的父亲给扇了一个耳光。
“你******给我坐下来。”
傻子不敢动了,他低着头一直坐到了天亮。
三天后,爷爷下葬。傻子跟着出殡的队伍走了很久,他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爷爷一直在睡觉。三天里,傻子不止一次的想要叫爷爷起床,但是都被自己的父亲给制止了,父亲的制止方式简单粗暴,不是耳光就是脚踢。傻子被打怕了,也就不敢再去叫爷爷起床了。
队伍走了很久,傻子走在了最后面。爷爷睡在了棺材里,他被人高高抬了起来,周围还有吹着唢呐或打着铜锣,傻子觉得这样很好玩。前面领头的人发出了一声类似狼嚎的声音,后面的所有人就跟着哭出了声,有的是真哭,有的只是在假哭。而傻子,在后面笑着。
终于来了下葬的地方,爷爷的棺材被人放进了事先挖好的坑里。傻子冲到了最前面,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将睡着的爷爷放到坑里。他跳了下去,试图将棺材给打开,他要摇醒爷爷,让爷爷再给他做饭吃。
傻子很快就被拉走了,他的父亲又一次给了他一记耳光,傻子的妈妈看着他摇了摇头,对着傻子的弟弟说:“看,这就是你那个傻子哥哥,你给我乖一点,要不然长大就成这样了!”傻子的弟弟害怕的躲在了妈妈的身后,死死的拉着妈妈的腿。
傻子被打后乖乖坐在了地上,他自己的爷爷被黄土给掩埋。
傻子的父母操办好爷爷的后事之后,就带着傻子的弟弟离开了。他们不在乎傻子的生活,他们也不想去在乎傻子的生活,他们要将傻子彻底遗弃。
从此之后,傻子成了孤儿。虽然这样说并不确切,毕竟傻子的父母还是在人世的。可是傻子的父母已经将傻子给忘了,他们有了傻子的弟弟就够了,所以傻子成了孤儿了。
以前,傻子有爷爷照顾。现在,傻子没人照顾了,他连吃饭都成了问题。爷爷在世的时候,不准傻子出门,就连踏出半个脚都是不行的。傻子的父母走了之后,傻子坐在门口等着爷爷回来。
傻子等了整整二天二夜,期间隔壁的陈奶奶来给傻子送过三次饭,傻子吃完之后还是坐在门口继续等着,陈奶奶可怜这个傻子,要他回家里去,别坐在门口了,傻子怎么也不愿意,他要等爷爷回来。
第三天,躺在门口睡着的傻子被陈奶奶找了几个男人给抬回了床上,傻子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
等傻子睁开眼睛的时候,爷爷还是没有回来。傻子在门口站了好久,他的一只脚刚踏出去,又立马缩了回来,然后又踏出去,又缩了回来,就这样翻来覆去了好几次,终于傻子将脚完全快跨了出去。傻子害怕的往屋内看了一眼,没人来骂他了,又没人来打他了,傻子更加大胆了,他将另一只脚也跨了出去,就这样傻子完全站在了门外。
傻子想去找爷爷,但是不爷爷在哪。他先想往西走,可是又觉着爷爷好像在东边,他又将身子转向了东边。他想往东走了之后,又觉着爷爷好像是北边,他将身子转向了北边。他想往东走之后,又觉着爷爷还是应该在西边,他又将身子转向了西边。这一次,傻子打定了主意,他要朝西边走。
傻子沿着西边走了一个小时,他左看又看,上看下看,没能发现爷爷。
傻子一直走到了镇上最热闹的街道。傻子被这热闹的地方给吸引了,他暂时的将爷爷抛在了脑后。
傻子好久好久没来过这条街了,街上的店面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傻子傻傻的看着这条陌生而又熟悉的街道。早些年,傻子的爷爷会带着傻子来这条街上转转,那时候的傻子只能跟着爷爷走,爷爷的的眼睛一直盯着傻子,他生怕这个傻孙子走丢了。后来,傻子的爷爷渐渐老了,带傻子来街上转悠的时间也渐渐少了,再后来,傻子的爷爷再也没带傻子出来过,傻子在家里傻傻的呆了三年。
沿街的商店傻子都没有见过,他每走过一个店,总会往里面看看,但他不敢跨进去,因为爷爷不在身边。傻子沿着街来回走了十遍,他往沿街的店里看了二十次。
渐渐的,街上的人开始注意到这个傻子了。
傻子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不过实在太大了,毛衣好像一个巨大的油桶将傻子给套在了里面。街上的人笑话着傻子,傻子不以为然,还非常高兴,他咧着嘴漏出了黑色的牙齿,对着围观的人们哈哈大笑起来,有的人被傻子的样子给吓到了,但是更多的人被傻子的样子给逗乐了。
傻子站在一家店的门口,这是他之前也站过的地方,也往里面看了一眼,但是他没有过多的停留,但是当傻子再次路过的时候,店里放起了动感的音乐。店外的大屏幕上,放着这首歌的mv,画面里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在跳着舞。
傻子看着屏幕里跳舞的姑娘,他没有注意到那姑娘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注意到那姑娘傲人的胸围,他只注意到了那姑娘动人的舞姿。
傻子跟着音乐模仿着屏幕的姑娘跳动了起来。起先傻子只是动了动手,然后傻子的脚也用上了,最后,傻子的全身都跟着动了起来。傻子跟着电视跳了几分钟,屏幕换到了下一首歌。
傻子着急了,他呜呜的向店里的员工喊着,手指向门口的屏幕。店员无动于衷,这个傻子今天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他了。傻子跺起了脚,还越跺越快,最后傻子狠狠的踢了门口的屏幕一脚,那屏幕质量是不错的,傻子的一脚没有丝毫的威胁,反倒让傻子疼的不行。
他坐在了地上,双手将那只踢疼的脚给抱了起来,他的嘴巴对着受伤处吹了一口气,那是爷爷教他的,如果疼了就吹上一口气,就会不疼了。
傻子一连吹了好几口,疼痛没有丝毫的减退。店员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没有什么大事,摊上这个傻子也只能自认倒霉,也不去管傻子的脚怎么了,她回了店里,继续招呼着自己的生意。
傻子在这个门口坐了好一会,脚上的疼痛才渐渐消退。就在这时候,门口的屏幕上又放起了那个姑娘跳舞的画面。
傻子一下有了精神,他立马爬了起来,又一次对着屏幕跳起了舞。
店员发现了门口跳舞的傻子,傻子跳舞的样子让她觉得好笑。傻子像是一个不倒翁一样,在她的店门口左摇右摆,虽然傻子的样子不像个坏人,但是一个傻子站在她店门口跳舞,又怎么会有人进来买东西呢。她从角落里拿起了一把扫把,走到了门口,狠狠的朝着空气中拍打了几下,有一下差点打到了傻子的脑袋,傻子吓到了,他呜呜呀呀的对着店员大吼大叫,但是谁都不知道傻子到底说了什么,店员又对傻子挥了几下,傻子怕了,但是他又舍不得走。店员最后真的在傻子的背上打了一下,傻子啊呜一声捂着背,仓皇而逃。
临跑的时候,傻子还不忘再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跳舞的姑娘。
傻子又走在了这条街上,现在他饿了。他想要回家,家里还有陈奶奶能给他口饭吃,但是傻子忘记了回家的路。
傻子走进了一家汉堡店。
傻子的出现立马引起店里人的目光。傻子每迈出一步,他们的目光就跟着走一步,好在这店里的员工对傻子还是比较善良的,他们随意让傻子走动。正在吃东西的人们可就不这么善良了,他们嫌弃傻子,嫌弃这个穿着油桶一样毛衣的傻子,当傻子走到他们桌前的时候,他们会挥挥手,让傻子快点滚蛋。
傻子在店里走了一圈,店里的味道实在太香了,他又实在太饿,他舍不得离开这里。
一个人刚吃完起身走出了大门,他桌上还剩下半杯没有喝掉的奶茶,和半个吃不完的汉堡。
傻子扑了上去,他将拿半个汉堡和半杯奶茶握在了手里,然后迅速的离开了。
手中的香气勾引着傻子的嘴巴,他跑出去后,小心翼翼的向身后的店看了一下,没人追出来,也没人准备打他,傻子开心的咬了一口从来没有吃过的汉堡。汉堡在傻子的嘴里来回旋转着,傻子有点惊讶,这样的味道是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傻子又喝了口奶茶,这也是傻子第一次喝奶茶,杯子上有跟吸管,傻子学着刚才店里人的样子,他的嘴巴靠近了吸管上方,用力吸了一口,醇香的奶茶随着吸管进入了他的嘴里,傻子又惊讶了,这样的美味傻子也是从来没能享受过。
陈奶奶将正在吃汉堡的傻子给找到了,傻子在街上走了一天,陈奶奶也在街上找了一天,直到这一会才将傻子找到,傻子舍不得扔掉那个奶茶的杯子,就这么抱在了手里,跟着陈奶奶回了家。
陈奶奶看着傻子唏嘘不已,这以后可如何是好。
傻子的以后是在这条街上度过的。
傻子跟着陈奶奶回到家里,又想起了爷爷,他呜呜呀呀的指着墙上爷爷的照片。陈奶奶让傻子躺在了床上。
“爷爷啊,去很远的地方了,他走之前让我对你说,你要乖一点,以后出门一定要和我说。”
傻子认真的听着陈奶奶的话,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陈奶奶却叹了口气。
第二天,傻子又出去了。
他想去找爷爷,但是又走到了昨天的街上。傻子沿着街又来回走了几圈,最后他又在昨天的店门口站住了。
店员已经换了一个人,她还不认识傻子。
傻子跟着屏幕上的人来回舞动着,像是广场上充气的大型娃娃,他的舞姿引来了很多人。
傻子旁若无人,他继续跟着屏幕跳着舞。突然屏幕上切换了一首歌,这是傻子没有看过的,他愤怒的在原地跺脚,他愤怒的看着店里的店员。
周围人本来看傻子跳舞看得津津有味,至少在这个没什么事的上午已经算得上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了,但是傻子突然没生气不跳了,周围的人也就没了乐趣。
很快,有人发现了问题所在。
“你倒是快点放回那首歌啊,没看到这傻子跳舞跳得很好玩啊!”围观的人中有人这样对着店里的员工说到。
这样的说法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认可,也包括傻子的。傻子在原地更加用力的跺脚,以来宣泄他心中的不满。
店员对于门口大量堆积的群众没有丝毫办法,她只得选择再回放了那首歌。
傻子听到了熟悉的旋律,嘴里黑色的牙齿立马漏了出来,他开心的跟着屏幕跳了起来。
周围的人看着傻子跳舞的样子,纷纷大笑了起来。
这样的上午,对于这些无所事事的来说,真的很有意思了。
傻子一直跳到了中午,周围的人也跟着看到了中午,这首歌在这里也放到了中午。傻子饿了,他推开了在他周围推挤的人群,走到了昨天香气扑鼻的汉堡店里。
傻子又一次使用了昨天的方法,傻子渐渐的变得聪明了起来,也许他本来就很聪明,只是不小心摔傻了脑袋。
这一次,傻子捡到了一个比较完整得汉堡,原先的主人只是吃了小半口,就放在桌上再也不想碰了,还有一杯黑色的饮料,傻子将杯子摇了摇,饮料里出现了一些气泡,他又凑上去闻了闻,皱起了眉头,好像没有昨天的好喝。
傻子这一次没有走出去,他直接坐在了店里吃。吃完了之后,傻子还不忘用坐上的餐巾纸擦了下嘴。
傻子开始了在这条街上的生活。
陈奶奶起初会为了找傻子而东奔西走,后来她发现傻子只会来这条街上,找起来也就方便多了,不是在街上跳舞,就是在汉堡店里找别人剩下的汉堡。陈奶奶也就放心了。
傻子的舞姿有点滑稽,可能因为他有点傻的关系,可是三个月后,街上的人们纷纷注意到,这个原本跳舞很傻的傻子,居然已经跳的很好了。他扭动着身体,一点也不逊于电视里跳舞的演员。只是傻子脸上没有别的表情,跳的开心的是好他会漏出黑色的牙齿,对着看他的人哈哈大笑。傻子在街上跳舞出了名,很多人都会慕名前来看看这个会跳舞的傻子。
傻子饿了会到汉堡店里去找吃的。原先他只是找别人吃下的,后来他跳舞在街上出了名,还有人会专门给他买汉堡让他跳舞。
傻子成了明星,镇上的明星。镇上的所有人,不管老的还是小的,都认识了傻子。傻子的世界里只有跳舞,他从不去管别人的眼睛,不管在哪里,只要有音乐,傻子就会跳舞。
偶尔,傻子也会想再去找爷爷,可是每当去找爷爷的时候,总会听到音乐,然后傻子就忘了要去找爷爷的事,专心的跟随者音乐跳起了舞。
有时候,我们镇上的人觉得傻子还是很幸福的,至少他从不用去在乎别的事情。也有时候,我们镇上的人也会去想这样一个问题,到底是傻子傻,还是我们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