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的某家医院里。
从窗户里可以看到底下连绵不绝的水域,在金色的日光下闪出波光粼粼。裴歌倚着窗子,左脸上的伤口隐约发痒。
医生说,或许会留下一道疤。但要是去整容医院医治的话,是可以痊愈的。
“怎么起来了。不再休息会儿么?”克丽丝把还温热的粥放在桌子上,笑吟吟的问道,小米散播出的香气变成氤氲的圈,“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没有找到她么?”他的视线眺向很远的复古钟塔上,然后慢慢收回,转身看向正替她盛粥的女人。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的时候,便又清灵的笑着了:“没有,brain,或许是你看错人了。小雅她,已经失踪两年了啊。”
失踪。可是,他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断断续续的传递进他的心室里。
他不会看错的,那张脸,以及那恐慌的表情。
“是她。”裴歌磨砂着指腹间的茧。手指无意的拨动着已经生锈的吉他弦。
地下出口,要重新开始了啊。
“你放心。”她把粥递到他面前,“我已经吩咐我的管家多多留意,要是有她的消息,他一定会第一个告诉我们。”
“谢谢。”他点头。
“啊。裴先生,克丽丝小姐。”房门被敲得笃笃作响。门外站着一个穿戴阔气的男人,三十几岁的年纪,发型非常文艺。
他叫阿番。是MJ公司的星探兼经纪人,一周前,他在威尼斯的大街上发现了这两个面容精致的少年,并讶异的得知男生以前竟是乐队的吉他手。像他们这样好的苗子现在实在是很少。而且女生是个混血儿,肯定能给现在这个韩流当道的娱乐圈带来一股清新的凉风。
单靠这两张脸,他就有把握能把他们打造成天王级的巨星。
只可惜,他缠了他们一周,男生就是不答应。
上午听说裴歌住院了,便带点礼品来探望他。
“你好。”克丽丝优雅的行礼。动作像只轻盈的蝴蝶。
“裴先生,你的身体,还好吗?”他小心翼翼的问候,终于在看到他脸上包扎着的纱布后惊叫起来,“你的脸怎么了?”
裴歌转身,慢慢的揭开纱布,淡红色的伤疤粉嫩得开始愈合。细小得嵌入皮肉的,如同初绽的海棠般。他走到阿番身边:“我决定了,我要进娱乐圈。”
“你……你决定了么?”阿番半信半疑的挑眉。到昨天为止还是一口否决他的人,怎么忽然间……可是,只要他答应了就好了,不是么?抚平自己的眉尖,阿番兴奋的点点头,“好,那么三天后我们回国去公司签约,大概培训两个月就可以出道了,不过,你的脸……”
脸么?裴歌低笑,修长的指甲划过伤疤,还是有点疼:“你是看中我的才华,还是,这张脸?”
“当然是才华,才华。哈哈。”阿番尴尬的说。
“我这张脸。”裴歌将自己贴近玻璃窗,冰凉的触感让他偏烫的体温稍稍好过些,“从此便蒙上吧。”
这是他的痛。
到心里那道伤愈合为止,这个伤疤,就让他消失吧。
到找到那个人为止,到他能喘口气为止。
音乐,是他唯一在乎的事了。那么就让他,遮掩这张被这些庸俗的尘世锁牵绊的脸,用他的嗓子,还有热情,来创造奇迹吧。
节目录制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歌迷们久久不愿散去,依旧围在电视台的大厅外。
裴歌背着吉他,眉头微拧,克丽丝紧随其后。他们的身边环绕着数十个身穿制服的保安。媒体记者扛着摄像机和录音笔紧追不舍。
“X,请问你在节目上说的故事是什么呢。能否大致透露下。”“X,请问你和克丽丝真的只是朋友关系么?”“克丽丝,请问……”
“对不起,有什么问题请在明天的发布会上提出,今天的行程到此结束。”女助理娇小的身子不敢懈怠的贴紧裴歌的,本来这是阿番该做的事,可是他从节目开始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所以这独挡肉墙的事就由她来做了,想想她也真是可怜啊,当初X差点儿闹绯闻的时候,也是拿她做挡箭牌的,她汗颜的又往克丽丝那边靠了靠。小心翼翼的和那些红着眼的记者保持距离。
“对不起,他们要休息了,请让一下。”克丽丝的助理无奈的与她对视一眼。
裴歌把肩上吉他的位置挪了挪。似乎这一切的喧嚣和她无关。素净的T恤穿在他身上,如天使般俊美。
他径直走进电梯,记者们被挡在了门外。
“这两个家伙,非得好好管教下了,禁足一个月,不准出门,不准和莫名其妙的人打交道。”阿番一边愤愤的关掉电视,一边指桑骂槐。
莫名其妙。
莫小雅微笑。起身的时候,裴歌和克丽丝便进来了。
两个助理长吁一口气,直直躺在沙发上。
化妆室里,只有几个不知名的化妆师,和打杂的阿姨。
“结束了。”裴歌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眸子里,闪烁着无数星芒。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个看起来疲倦不堪的女人,“你的手……”
“没事。”莫小雅轻轻的甩了甩。转身,看着镜子,即便她的焦距是在自己如荒漠般干净的额头上,但是,她能注意到每个人的表情。克丽丝镇静的,阿番欲言又止的,还有助理好奇的……“已经不痛了。”
“小雅。不用去消毒么?”克丽丝往前买了一步,从某个角度,却刚好遮住了裴歌的视线。
“克丽丝,谢谢。”她对上女人漂亮的眼睛,灰色的瞳孔,像水晶球一样,透彻沁脾。这个世上,鲜少有像她这么不加修饰的美丽女子的,“节目结束了,我也该回家了。”
裴歌把唇瓣抿得毫无血色,半晌,说:“我送你。”
“不用。”莫小雅打开门,语气恬淡。
他握紧她红肿的指尖,眼珠里,放射着无比的坚定:“我送你。”
林家望着他们,眉角沉稳。少爷,你明知道,会受伤的。何必呢?更何况,威廉少爷他……
他快步走到裴歌身边,轻声道:“少爷,莫小姐我来送她吧。你们……”
“我送你。”他却执拗的,仿佛没听到别人说话。
“裴歌。”莫小雅放下僵硬的手,神色里有些愠怒。“对不起,我没空跟你玩少爷游戏,我也不想听从你的摆布。我更不愿意明天一早醒来,出项在娱乐报纸上。”
裴少爷……他微怔,顿在半空的手冰冷如铁。
克丽丝吸气。
角落里,隐约听得到助理小声的埋怨:“她是谁啊?”“竟然用这种语气对X说话。”“喂,喂,你们,忙自己的去,没你们的事。”
驻足观看的化妆师匆忙的散去。
裴歌低下头,心房,不住的绞痛着。
路灯将灰白的泊油路涂抹得亮如白昼。
车子停在了莫小雅常去的蛋糕店门口。
朝车内的男人微微鞠躬,她声音镇静:“谢谢,您就送我到这里吧。”
林家沉顿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嗯,那么记住我说的话。要是有什么困难,只管和我说。我会尽量帮你们。”他知道,她在防备着他。就像裴歌一样,把他当做是毒蛇的尖牙。目送着女人消瘦的背影,林家拨通电话,“喂。少爷,莫小姐已经安全到家了。请放心。”
“知道了。”电话那头,裴歌松了口气。安心的窝进了沙发。客厅里银色的水晶吊灯放射出温和的光线。他轻轻的磨砂着脸颊上被热气灼得生疼的伤疤,耳边忽然响起刺耳的关门声。
砰。
莫心贴着门框,大口的呼吸。
好像,心脏快要被戳破了。就像那年,她逃出家后,被那个男子抓去,在额梢用铅笔刀刻下这几个字母的那种疼。是几岁呢?好像是母亲离去后的第二周,父亲彻夜未归,然后她哭着跑出门的时候,便遇到了那个和她年纪一般大小的男孩。
黝黑瘦小的身材,就像流落街头的乞丐那样可怜。裸露的手臂上刻着三个英文字母。
DIE。
她抬头,看到他的目光木讷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