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贤将昏睡的人儿轻轻托起,那熊熊的焦灼快要撕裂他的身体。
医院,像只安静的怪兽般,凝望着那辆从马路上疯狂驰来的车子。驾驶座,胖嘟嘟的大汉喘着粗气,憨笑着扭头:“贤哥,到了,到了。”
“笨蛋,开门啊。”皮子戳了戳他的脑袋,有些心虚的偷瞄镜子中脸色铁青的金发男人。他以为他会生气的质问他为什么没紧跟着莫小雅,可是男人却只是专注的盯着怀里虚弱的女人,一语不发的皱眉。
“啊,是是是。”男人慌忙下车,替后座的苏贤打开车门。
手臂酥麻得在一直发颤。苏贤站在医院的门口,微亮着的灯牌忽闪忽闪的。记忆突飞到三年前,那个小生命不安分的扭动着身躯,轻盈的灵魂就那样一寸一寸的消失在自己的手掌中。南西,妹妹……包括那些死于他手下的道上的人……
他这双手,沾上了太多的血腥和黑暗。
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小雅也会死在他的面前。
急诊室里,即便是深夜了,依旧有此起彼伏的痛苦的呻吟,声音不大,却让人莫名的烦躁。
蔡怡匆匆忙忙的从家中赶过来,今天是她的休假日,可是才躺下十几分钟就接到值班室的电话说她的侄女晕倒了,所以,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便又回到了医院。
病床上,蔡怡替她彻彻底底的检查了一遍,望向墙壁上的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她松了口气,走到走廊上。
寂静的长廊,月光泛着清冷的光泽。一楼除了几个值夜的护士,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左边是急诊室,右边是领药的药房,药房要到第二天八点才开放。
苏贤正对着窗外恬静的夜色,一个人抽烟。
烟雾袅袅的随着迎面扑来的微风再次朝他袭来。味道有些刺鼻,可是至少他清醒着。也仿佛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能快乐一些。
蔡怡递给他一杯水,神色在黑暗中模糊不清:“抽烟对身体不好,多喝点水吧。”
他怔住,受宠若惊的接过,水凉凉的,抿了一口,甘甜如蜜。
“谢谢。”良久,女人才说话。眼眶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她盯着眼前这个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男人,他金色的短发不知是染上了星光,抑或是他本来便是如此闪亮的。他的侧脸,像是用刀削过般,轮廓清晰而柔软。
她还记得,那些他陪着南西在放射科大楼边的草坪嬉闹的日子,他的眼底,是与这复杂的世界不符的单纯。好比他世界的重心,全都倾斜到那个孩子身上。
而如今,他的重心是小雅么?
蔡怡埋头,捧着水杯的双手一收一放。
苏贤慢慢的将水喝完,然后倒转杯子,透明晶莹的小水珠滴答的落下。他把身子探出窗外,静静的呼吸,就好像要与那株翠绿的爬山虎合二为一。
“小雅她,就只有你一个家人么?”他的目光在空中顿了许久。
“怎么忽然间提起小雅的身世了呢?”她微笑,反问道。
然后苏贤转过身,耸了耸肩。
因为有那么一个人,跟她极像却又判若两人的人。那就是莫心。
“我和她很像,都是孤独又不肯认输的人。”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能让人听清。
“小雅她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蔡怡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就如他说的,他们是孤独的群体。即便两颗心贴的再近,却只能容下自己的位置,“因为心脏病,她七岁开始,就一直在医院里度过,那时我还只是个实习医生,不能放下手头的工作跑去照顾她,她就这样独自生活了十年。”
十年啊。
苏贤叹气,胸口左边的位置,又开始翻滚的疼。
“她没事了吧?”这个简短的故事里,没有提及到姐姐或是妹妹,所以就连她也不知道莫心的存在么?还是说,她在隐瞒什么?不想刻意去猜测,苏贤只好掩饰自己的本意。
如果连她也不知道的话,那么小雅她,是谁呢?
“没事,只是劳累过度,有点贫血罢了,倒是你,你的伤呢?差点就刺进心脏了,才这么几天,就愈合了么?”看他衣服宽松的样子,看来他一点也没有把那点伤放在心上。
“这里么?”他用拳头闷闷的比划着自己此刻正憋的快要透不过气的地方,然后笑了,“这里的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感觉不到痛了……
蔡怡喃喃的重复着他的话。
“我可以去看看她吧?”
苏贤与她擦肩,静谧的邪气在空气中悄悄绽放。
白色的帘子将急诊室划分成十几个小空间。
苏贤坐在椅子上,手托腮儿,专注的盯着病床上那个脸色潮红的女人。她的眉心微拧,似乎正在做一个很长的恶梦。这张床,曾经染过他胸口的鲜血。如一朵朵娇俏的梅花般,却又让人触目惊心。
他起身,稍稍弯腰。瘦削的食指轻抚她淡如浮云的眉毛。
她好像漂浮在重叠的云层里,身体随着呼吸忽左忽右的漂浮着,恍若一具死尸。
这种感觉,只有在心脏还完整的时候出现过。
莫小雅握紧双拳,薄薄的被褥早已被她的冷汗渗透。飘移了许久,她终于找到了靠岸,想要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却发现周围充斥着熟悉的笑声。
沉甸甸的,让人心慌。
公园圆弧形的草坪上,绿草挣扎着从棕色的土壤里探出脑袋。
女人鹅黄毛衣那温暖的色调几乎要化进阳光里,冬天的午后,他们一家时常来这里散步。这里有一张竹藤做的秋千,紫色的花儿爬满了垂在半空中的枝条。
秋千很大,足可以容下他们一家三口。
小女孩坐在父亲的怀中,他正不住的挠着她的脊背,她笑得双眼眯成只能看见一束微弱却又刺眼的光。母亲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他们。唇色苍白如纸,她的始终轻轻的摁住自己的锁骨。
父亲伏在她耳边,温柔的说着童话故事。
幸福,真的像故事里描写的那样明媚诱人。
一架飞机驶过,轰轰的喧嚣过后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印记。
母亲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目光的焦距渐渐模糊。
扑通——
然后——
飞机飞远了,公园清静得只剩下女人倒地那沉闷的声音。
小女孩的笑脸定格在那一秒。父亲焦虑的站起来,那双原本牢牢圈住她的有力的大手忽的抽离了她的世界。
她跌坐在扎人的草地上。粉嫩的皮肤被扎得很疼很疼。
她睁着水灵的大眼,一步之外,父亲正抱着母亲。她清楚的看见了他眼角那晶莹的水珠。细微得像是冬日清晨的湿气。
莫小雅站在一个大大的气泡之外,无助的看着她。怎么没有人扶她一把呢?她是那样弱小的孩子啊。她也渴望被这样紧紧的抱着啊。那个人,不正是自己么?
她抱住自己,冰冷的发颤。
额头传来的温热让她不由自主的抬头。
苏贤。
“苏贤……”莫小雅拼命的抓住那只抚慰着她的手儿。嗓音里带着一些哀求的哭腔,“苏贤……”
苏贤?
男人收住漂亮的指尖,唇角飞快的上扬,她在叫他,她梦到他么了?
她,开始依赖他了么?
在她耳边轻轻的呵着暖气,苏贤想要停止自己不断沸腾的笑意,那安静的笑牵扯得他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可是他实在是太快乐了:“我在。我在……”
偌大的气泡顷刻间便消失了。莫小雅抽气,可是那只如哄着孩子般的轻抚着她额头的手,却依旧在。
她吃力的睁开眼。
那张略带轻佻无比妖媚的脸蛋,离她那么近。
就好像,他们呼吸着彼此的呼吸。
“苏贤。”她皱眉,干巴巴的嘴唇终于开始有点血色,“你在做什么?”他的目光,总是这样清澈无瑕,如同甘甜的泉水。所以她才会一直这样抗拒这个危险的人物。
“你说呢?”他没有尽快的远离她,反而把身子压得更低。暧昧的气流让她冰冷的身体不自然的灼热。苏贤轻而易举的勾起她小巧的下巴,散发着花香的唇瓣就要印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