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在兜兜转转的画圈圈。
任凭你再抗拒,也走不出这个亘古不变的中点。
清晨,空气里都是潮湿甜美的气味,氤氲的光圈忽沉忽浮的漂移不定。桌子上豆浆还散播着腾腾的热气。莫小雅心底一热,走近的时候才发现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
字迹歪歪扭扭,拙劣的写着:我去工作了,不必担心。威廉。
房间门笔直的敞开着,床铺已经被打理得整整齐齐。
他便是如此的倔强,他总是最在意她的想法,所以他固执的让她忽视他的病,所以他固执的要证明给她看。豆浆依旧带着温热的温度。她轻轻的捧起,却仿佛被灼痛了掌心。
沙发空荡荡的,莫小雅失魂落魄的坐下。脑袋里是一片一片被扯断的记忆。威廉的病已经明显开始加重了,他忘记了姑姑是谁,也总是反复问她一些细碎的杂事。有时,他会怔怔的盯着她许久,然后才一如既往的笑着让她亲吻他。
她清楚的。威廉的病是不治之症。就算她拼命的想要抓住,也总有一天会离开。
是什么时候认识威廉的呢?
大概是十五岁那年。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就要停滞不前的那一年。
医院的空气烦闷得像是细菌,让她厌恶讨厌得再也不想触碰。木制的柜子上列满了许多不同名字的药品。少女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的仿佛随时便会去世。右手手背,细细的针管戳进皮肤里,隆起高高的一块青紫,点滴正静静的输入她的身子。
骗人!全都是骗人的!
她痛苦的揪住自己的胸口。姑姑每次都说输完液心脏就不会再痛了。医生也说只要乖乖的吃药,就不会有像死亡般令人恐慌的窒息。可是全是骗人的!她还是每天吃着几斤几斤的药丸,手肿痛得麻木,可左边的心口,就好像随时都会粉碎似的。
她生硬的抬起右手,摸索着床头底下的手机。因为她常年卧床,出入也不便,所以住在另一个城市的姑姑就给她买了个手机,以便可以和她联系。
手臂的活动扯得透明的输液带剧烈晃动。针管戳破了她细小的血管,令人触目惊心的红迅速倒退着。
少女熟习的打开一个网站。她注册了一个号,每天都更新一些心情,没有任何人关注,只是静静的,像是用命在宣泄的更新着。
可是今天,居然有一个人评论了她的心情。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
黑色的字体生生刺痛了她的眼珠。那是自己昨天发表的。
我觉得我快要支撑不住了,每天反复的吃药,反复的吊瓶,身体却越来越虚弱着。如果再痛下去,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隔了几行,是几分钟之前的网友留言。
“终身幸福!这是任何活着的人都无法忍受的,那将是人间地狱。你还会有苦有痛,你还能放眼去看看世界,可这世上还有很多不能反抗的人,可是你能。”——花都开好了。
那个时候她还觉得很可笑,跟他理论了一番呢。
于是每次她更新心情时,这个神秘的“花都开好了”总是在第一时间安慰她。直到久而久之,他们成了彼此的依赖。
莫小雅不由自主的叹气,倘若有那一天真正来了……那么她一直活着的动力,也便没了吧?
所以,她就算拼了命,也要找出治愈他的方法!
修长的指尖越缩越紧,直到门外响起刺耳的高呼声。
“嫂子——嫂子——贤哥出事了!”
莫小雅打开门。掌中那轻微的刺痛才慢慢散去。
那个手扶着门框,脸色惨白的喘息着的男人,是皮子。皮子焦急的望着她,努力比划着却说不出半句话来。乌黑的超短发沁上薄薄的汗珠。电梯迟迟不下来,他只好从楼梯飞奔而上:“嫂子,贤哥他出事了。”
“苏贤怎么了?”她递上一张纸巾,皱眉看着此时急的团团转的人儿。为什么她会莫名的也跟着揪心呢?那轻微扯痛的血液,让她有些不安。
虽然阿楚再三嘱咐他不要跟嫂子说,可是,他就是这种口直心快的作风,皮子缓了口气,继续道:“贤哥他,他被条子抓了。现在正关在里面做调查。我怕,我怕要是抖出更多的事来,贤哥他会坐牢的。”
条子……就是警察吧?莫小雅揉揉酸胀的太阳穴,脑袋里混乱不堪。她不知道苏贤都在做些什么。但起码她还记得,苏贤是黑道上的。这些年在裴应天的身边,多多少少也接触过一些类似的事迹,一旦被冠上罪名,那么他或许这辈子也走不出监狱。又或者是,哪一天悄悄的死在冰冷的牢狱中……
“怎么会被抓呢?”她微拧眉心。
“嫂子,具体的经过我慢慢跟你说,贤哥他没有家人,也没有什么朋友,我们毕竟也是道上的,要是我们露面的话,只会牵扯出更多的事。现在条子查的这么严,我真怕……”皮子说着说着,肩膀颤抖起来。
莫小雅沉住气,然后顺手带上了门:“你别急。我会想办法的。”
“是。”其实,要真是想办法,他们怎么会没有呢?说是不方便露面倒是真的,他只是想趁这个机会拉近俩人的距离。至少,现在她是在乎他的。
阳光炙热火辣,从几万尺的空中狠狠晒下。
像是一道滚烫的锯子,快要把她的身体分裂成几瓣。
警局安静肃立的矗立在发白的公路边。莫小雅深深吸气,拳头在身体两侧握的紧紧的。
徽章岑亮的闪着寒光。门前值班的警察正一丝不苟的站着。不时有几辆车子鸣着刺耳的警笛缓慢驰过。
莫小雅的掌心渗出细细的汗珠。她的嘴唇干燥苍白。耳边恍惚的回响着男人的斥骂声:“summer,你迟早会得到报应的,哈哈哈。你骗走了我全部的家当,你不得好死,我会叫警察抓你的。哈哈哈。”那一个个被他逼疯的男人,那一张张叫嚣着的陌生面孔,让她停滞在玻璃旋转门前不敢前进。
她和苏贤一样,都是该坐牢的人啊。
轻轻叹气。她硬着头皮走进警局。
警察把她领到了关押苏贤的屋子。
白色单调的墙壁,只有一把摇摇欲坠的电扇在天花板上有气无力的转动着。屋子里陈设简洁,除了一张桌子椅子,便只剩下床铺了。
苏贤正侧躺在床上。窗口里的光线斜斜的射进,融化在半空里。灰尘细碎的在阳光中飞舞。
而他在微暗的角落。金色的短发略显凌乱,他的面容极致精美,唇瓣剔透如同琉璃。他就像是静处在画中的美少年,不动声色的微笑着。
“028号,苏贤,有人来看你了。”看守员语气生硬的说道,用钥匙打开了铁门。
铁门触碰的声音清脆悦耳。
他在微热的光晕中睁开眼。
恍若一瞬间,所有昏睡着的美好事物,也统统一齐苏醒了。
莫小雅盯着他。
他的眸子一亮。紧接着,心脏皱成一团。
拘留所。
破旧的电风扇转出呲呲的声响。一张棕黄色的木桌。两根配套的椅子。警察站在莫小雅的身后。制服被汗水微微沁湿。
阳光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猛烈的穿透玻璃,在灰白的地面上圈出一个个小小的圆。
“你怎么来了。”苏贤抬头,唇角有淡淡的笑意。他的视线缠住她的。仿佛是捕捉到了她心底的那一丝疼痛。苏贤就笑的越发开心了,“你,是在担心我么?”
是,她担心他。非常担心。莫小雅皱紧眉头,没有像往常一样脸红,或者是语无伦次。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柔软的笑。然后收紧拳头:“不要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他牵过她纤细苍白的手,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明亮的认真。苏贤摊开她的掌心,直到看见那猩红的小点,心疼的放在唇边吹了又吹,他紧紧的握住了她,“要是你担心我的话,我会不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