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还有八个姐妹，三个兄弟，你七岁······”狄少阳掐指算着，“几月生辰？”
“三月”
“那你排行第五。”
“哦”
“姨娘们多是父亲行军时救下的女子，打仗作战时，场面混乱，事急从权，相救难免逾越礼数，一些女子极为看重贞洁，父亲便将其收作妾室，立国封将后，又抬为姨娘，故此，你才不是姐妹中最为年长的一个。”
“哦”
“你我同一属相，我大你整十二岁，明年及冠。加冠前，突然有了一个亲妹妹，我真是高兴。”
“哦”
狄少阳说得口干舌燥，知安没半点反应，令他有些泄气，“你没想问的？”
知安稍稍沉凝，而后道，“将军府不止我一个女儿，我能不回去吗？”
“什么！”狄少阳大惊，“那怎么可以，你是将军嫡女，怎可流落乡野，让父亲朝中同僚得知，又好一番说道。”
“反正我还没录入族谱，脱离狄家，也用不着除名那么麻烦。”
“休要胡言！”狄少阳严厉说道，“这等大事怎可拿来玩笑！”
“我说真的”
“那更加不行！此事莫要再提，尤其在长辈跟前，你最好忘了今日所言，我也只当不曾听过。好了，回去吧。”不由分说地拽住知安肩膀往回拎走。
“喂，你松手······快放开······衣领勒住我脖子了······狄牛······”
知安这辈子从没这般窝囊过，被人半拎半提公然走过大街，比囚徒游街示众更为丢脸。
想她被人称为灵童，竟有一日手脚并用胡乱扑腾如待宰牛羊！
即使很生气，大庭广众之下也发作不得，每每有人路过，诧异看着这对兄妹，知安忙捂面，后来，更是一脸视死如归。
直到狄府，狄少阳才将她放下。
她扯扯衣襟，瞪着狄少阳，咬牙切齿，“狄牛——”
狄少阳刚要回嘴，眼神往上一掠，推了推知安的脑袋，知安扭头，看到狄氏身后跟着一众仆人正在花圃旁悠然散步。
知安撇嘴，自家府里，赏个花还弄些派头。
狄少阳又推了推她，低声说，“叫母亲”
知安咬唇不吭声。
狄氏看过来，对狄少阳微微一笑，对知安全当看不见。
知安不服气，小拳头攥得发白，气沉丹田，声音洪亮地大喊一句“母亲！”
在场之人被这声怒吼吓得神魂一颤，狄氏更是浑身一哆嗦，指间的帕子飘飘荡荡落了地。
大步走过来，在大家还在拍着胸脯时，狄氏一个浑厚的巴掌已经狠狠抽在了知安的小脸上，“混帐东西！”
力道太重，直将知安打飞了出去。
她本就是农家妇人，往年常在田里耕作，力气自然不小，这几年又跟着狄黄土东奔西跑，战场杀伐，危难之际，也是挥刀斩人头的悍妇，知安因病几乎弱不禁风，两人碰触，知安注定死伤。
“丫丫——”一旁的杨婆婆心疼地跑过来，顾不上尊卑，欲扶起面朝大地的知安，却被她推开。
“婆婆，我没事。”知安说话时，声音发闷。
狄少阳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杨婆婆道，“夫人······”
仆人低唤，“小姐······”
知安等晕眩稍稍退去，以袖掩面，飞快爬起来，闷头朝自己房间跑去。
众人望着她的背影，一时疑惑，待转过头来，地上一滩猩红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路由湖石铺就，湖石虽圆润光滑，但质地坚硬，知安的脸生生猛撞上去······杨婆婆顿时泪湿满襟，怪不得方才听她说话不对，也不行礼，扭头去追知安。
狄氏自始至终不冷不热，一双三角眼望着知安的房间，面露嫌恶。
杨婆婆跑到门前时，知安已从里面插上，隔着门扇故作轻松道，“婆婆，真没事，就磕肿了嘴角，这么丑的样子我可不能让你看见笑话我，快走快走。”
“好，”杨婆婆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你记得上药，婆婆先去忙了。”说完还跺了跺脚。
知安在门内听着脚步声越来越浅，转身走到铜镜前坐下，清瘦的脸上紫紫红红，惨不忍睹。
额头肿了大片，鼻梁疼痛难忍，两道血注如流水，嘴角下巴各有伤处。相较之下，迅速肿胀的左脸颊上巨大的掌印倒不那么显眼了。
手肘处的衣襟也磨破了，前摆染了脏污。
知安拍拍腰间的荷包，“还好这个没坏。”
从梳妆柜上挑了一盒伤药，取下盖子，露出雪白膏脂。
她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磕着碰着家常便饭，杨婆婆便置备了药膏放在她房中，今日是伤得最重的一次，除了身子还有心。
将两方绢帕卷成条塞进鼻子，又贴着铜镜涂脂抹药，换下破损的衣裙，捋开袖子，撩起裤腿，分别上药。
中途因太过疼痛，即便咬着嘴唇强压，时不时也会嘶一声倒吸凉气。
半个时辰后，若不看脸，一身华彩新衣，生机勃勃。
只是还不能出门。
走到窗边，推开窗扉，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知安仰望湛蓝的天空，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令奶奶，这次我没哭，以后也不哭！”
“小姐”门外传来一声低微的呼唤。
“阿大哥？”
“哎，你没事吧？”
阿大是府中的一名家丁，与所有人一样，同知安交情很好，“没事，就是跑了半天，又累又困，想睡会，我就不开门了。你也帮我告诉其他人，让他们别担心。”
“那就好，你好好休息，等晚饭时辰，我再来叫你。”
“呃，不用了，帮我放到门边吧，我醒了就吃了。”
“成，那，我先走了。”
“好”
知安呼出一口气，甩甩手臂，在房中来回踱步，时而看书，时而描画，时而望着窗外出神。
熬到晚上，等人送了饭离开，偷偷摸摸打开一条缝隙，左看右看无人，忙将饭菜端了进来。
夜深人静时，蛙鸣阵阵。
狄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到知安那张倔强的小脸，恨得牙根痒痒，“小灾星一个，怎能带回京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