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九月份沐阳拎着自己的灰色行李箱从北方的一个美丽乡村来到A市。从出火车站的时候,刚好是上午十点多。刚出火车站就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在人群里举着牌子呐喊的迎新志愿者。沐阳抬头看了A市的天空,纯净的蔚蓝色,无一丝白云。火车站四周全是高耸的高楼,这块小空地像个天井。她手里紧紧地抓着已经湿了的行李把手,透过楼与楼之间的空隙,看到了一片无尽的银色海洋。串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让她瞬间失去方向感。自己仿佛坐在一把旋转椅子上,在不停的转圈圈。
“同学你是‘辰光大学’的吗?”一个留平头,穿“辰光大学”志愿者T恤的男生问沐阳。她使劲的点点头。“跟我来吧,去那边坐车去学校。”她像接收到命令的机器人,紧紧的跟着这位不知名的学长,挤过人群,到她该去的地方。
第一天新生报到,她由学长带领着在诺大的校园里走着,失去方向感的她心里瞬间生出了乡愁。她先是由学长领着新生报到,之后领被子,军训服装,然后是自己去买生活用品,再将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收拾出来。等她感觉到自己肚子已经在抗议,腿也酸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她顺手从自己装食物的那个袋子里拿出些妈妈给她准备的在火车上吃的东西,就着矿泉水把嘴塞得满满的。
正吃着就听见宿舍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穿着一袭白裙,秀发齐肩的女孩向她走来,后面还拉着一个诺大的粉色行李箱。走进来仔细看,她的五官真是美丽。弯弯细柳眉用褐色的眉笔认真的涂抹了一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任谁看一眼都觉得喜欢。她嘴巴薄薄的,微微一抿,显得下巴更尖了。再看她那个鼻子,高高的鼻梁衬得整个脸十分有立体感。她拎行李箱那样子看着还挺费劲的。她冲沐阳笑笑。后面还跟着三个人。一人拉着一个不同的行李箱进来。看样子是那女孩的家人。
沐阳涩涩的向她说了声“嗨。”算是打过招呼了。这个女孩的阵势让沐阳有点吃惊和羡慕。沐阳自觉的回到自己床上,为这一家人让出些空间来。
“爸妈,哥哥,你们先进来歇会。”女孩的声音如莺的歌声般动听。沐阳笑着向他们打了招呼“叔叔阿姨好。”女孩的哥哥放下东西就出去了。没多待一分钟,沐阳也就免了再为难自己一次和这个陌生人打招呼。
“你好!”
女孩的父母进门就上下打量着这间二十多平米的房子,好像生怕有不如意的地方委屈了他们亲爱的女儿。
“悦帆,你先把东西放好,你爸爸的老战友张司令还等着我们去吃饭呢。”这个女人说这话的声音精神和力气都比刚来时高了一些。她脖子里挂着一串珍珠项链,一圈肉在下面托着,生怕掉下来似得,悦帆的母亲头发烫了,并染成一种难以说是葡萄红还是接近黄色的红颜色。脸庞的肉坠在两颊好像菜市场卖猪肉的妇人。可是看她此番打扮该是多少比她们有身份些。
沐阳听到她家人叫“悦帆”。想着宿舍门口贴的名单,她该是林悦帆没错了。
悦帆的爸爸倒是略有些兴致的站在宿舍阳台的上观赏着校园风光。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打着一个黑白纹理相间的领带。头发梳的是油光发亮。一双黑色皮鞋也是擦的亮的反光。鞋面上有些被灰尘蹭上的地方,显得不是很干净了。仔细看那双鞋的底子,有一边已经被磨去了一块。站在地上总能看出后脚跟底的那块少的地方。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这屋里的人说着些什么。一家人说说笑笑真是幸福。沐阳一时触景生情,有点想家。这个时节的这个时间,爸爸妈妈该是在准备着忙秋收。弟妹该是在学校的课堂里上课。姐姐该是在忙活着为别人准备晚饭。
她在自己床上收拾着自己的被子。铺的工工整整。临走时,悦帆的爸爸很是客气的说:“姑娘,我们要先走了,以后你们和林悦帆同志就是一个屋檐下的同志了,要团结互助。”
听长辈如此这般的说这些客气话,沐阳只得笑着点头,再点头,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真诚。最后只是和这一家子幸福的人说了“再见。”就听见那扇门又“吱呀”一声,缓缓地关上了。
宿舍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沐阳心口很难受的绞着。“妈妈,我想家了。”她小声嘟囔着竟哭了起来。她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新被子一股子化学物质的味道,天还热着可是她依然固执的盖着。眼泪一条河似的流过脸颊冲向枕头。不一会,那新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这是沐阳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父母。孤零零的,好像坚强不起来了。
后来宿舍的其他两个成员吴月美和甄情也陆续到来。他们的家人陪着他们在宿舍里说这沿途的新鲜事物。没有人理会她,也没有问她一句,好像她不存在一样。也许是因为盖上被子的缘故,他们真的没有发现自己。沐阳心里这样想着。
天渐渐地暗了。她没有吃饭,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好像醒醒睡睡了好几次。晚上林悦帆铺被子的时候,推了推沐阳的脚说:“你好,我要铺床,能先把我的东西往你床上放一会吗?”
沐阳感激着她的理会,笑着坐起来说:“没事,你放就好,用不用我帮忙?”这句话好像兴奋剂,一下子给了沐阳活力。她坐起来,收拾出一个大空给悦帆放东西。
“不用,我看你一直躺着,应该坐车很累,你歇息我自己弄就行。”
沐阳心里听着她关切的话语,心里莫名的感激。人在孤独的时候大概都是极其脆弱的。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给你一些温暖,我们便想倾囊相送把那颗孤独的心托付。她躺的时间太长,头有点昏昏的,就坐在那里看林悦帆铺被子。时不时伸手给她递东西。这样一来二去,她们也慢慢熟络起来。
晚上九点半,林悦帆突然不愉快的说:“天呐,我竟然把拖鞋忘记带了。这怎么洗澡嘛。”
“我看学校门口都有卖的,要不我陪你去买一双吧?”沐阳建议到。吴月美和甄情已经去洗澡了,沐阳早就洗完了。她没什么事情,况且因为林悦帆在她孤独时给她了关怀,她对林悦帆自然比其他人多了几分好感。
两人来到学校外面时,路边还有好多人摆着摊,学校里面也有很多。开学季,这些小商贩靠这几天能挣不少钱。林悦帆看了很多都没有自己喜欢的,她挑挑拣拣,最后还是从起初的那家挑了一双过得去的。
“A市的东西还是不如北京丰富。北京什么都挺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人多,车多……”回去的路上林悦帆一阵牢骚。沐阳只是默默的听着,也不说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第一天晚上辅导员来宿舍查看,顺便让大家选一个代理舍长还有系女生宿舍总负责人。
林悦帆很积极的自荐总负责人,舍长暂时由甄晴代理。沐阳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就坐在床上听着老师讲了一些新生注意事项,还留了一些电话号码之类的。
晚上四个人聊天,各自说起自己的家庭情况,家乡还有入学成绩。这些是沐阳能谈些什么的话题。再后来夜深了,她们之间的话题也深了许多,聊衣服,聊美食,聊高中的男朋友,聊是否接过吻等等。她们的生活方式,沐阳一点也不惊讶,在家里常看电视剧。只是,好像以前看不见的贫富差距,现在一下子让沐阳感受到自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懂得少,当同学们都在相互交换电话号码,欣赏彼此的手机时,沐阳一个人脸不自觉的就红了起来。她没有,什么也没有,好像没有她们所说的一些东西是犯了错一样。
夜深了,沐阳紧了紧被子,看着窗外的月亮,守着孤单的心灵,想着家里的亲人,高中快乐的时光。还有回忆里,一直期待的那个人……
在梦里她又去了那个很久都没有去过的山坡。
十二岁,第一次认识这个同村的男孩。那天,突然下了很大的雨。她们的初中离家大约步行三十分钟。她心里默念神佛,祈祷快别下了。爸妈还得骑车去接弟妹,等着也是不行了,再不走就要天黑了。她鼓起勇气冲进大雨里朝着家的方向奔去。她把书包用校服包进怀里。就在要出校门口的时候,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身影追着她,也跑在雨中。“沐阳,是村东头的沐阳吗?”她听见有人叫自己,便慢下来回头看是谁。在雨中看着这个认识但从不说一句话的男孩。他亦是在雨中注视着这个认识但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女孩。
他伸手给她一把有些旧的黑色布伞。“你家里捎给你的。”
“你没有么?”她当时看着他手里只有一把伞,就喊着问他。她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爸妈会让他给带伞呢?
邱天摇了摇头,雨水打在他们那两张稚嫩的脸上,被雨水淋的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沐阳接过伞赶紧撑开,把他俩都庇护在伞下。在途中,邱天接过伞撑着,和沐阳聊起天来,才说自己把伞借给一个离家远的女孩了。他父亲来送他伞时,沐阳爸爸让给他捎来的。那天他们俩算是认识了。
后来熟络了之后,两个人会经常一起上下学,在路上偶尔会探讨一些人生理想,学习中的问题。
邱天是他们中学公认的最聪明的学生,尤其是他的物理几乎每次考试都能拿满分。而沐阳在物理上是如读天书,一团浆糊。一次放学路上,沐阳向邱天倾吐考试苦水说:“你的物理怎么学的,每次都考那么好,我们老师动不动就拿你当榜样给我们说。”
“就学呗,”他骄傲地看着前方,“学习得靠一个‘悟’字。很多东西只能意会不可言传。”邱天那时候头发短短的,皮肤晒成麦色,说话时经常会把脸扬起来。他眉骨微凸,眼窝有些深,沐阳觉得这样长相的人都非常睿智。而她一直更喜欢睿智的男生。
“哦哦~”沐阳本想从他那里取些经,结果单是一个“悟”字就够她领悟的了。她略有些失望,便不再言语了。
“不过,如果用心学习还是能进步的。”他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沐阳的头说:“笨蛋,以后我教你,保管比你们老师教的还好。”说着快到家门口了,他做了个再见的动作就消失在了胡同里。
她想那时候她就喜欢他了吧。那个一直叫她“笨蛋”的邱天。
几天后,邱天在村头找了一个风景美丽又安静的地方。那是一个山坡,那里有一块光滑干净的大石头,看样子是被雨水冲刷了很多年了。几乎每天下午放学,他们就在那个地方学习。
沐阳对于物理的差超乎邱天的想象。但是他还是不厌其烦的在地上用小树枝一遍一遍的画图讲解。有时候沐阳失去耐心不想学的时候,他总会拍拍她的头说:“笨蛋,我这讲题的都没烦,你倒烦起来了。歇一会再学吧。”之后,他们两个就肩并着肩,中间隔着一本物理书的距离坐在那个石头上看夕阳。
趁他不注意时,沐阳会偷偷瞄上他一眼,那个样子并不帅气,可是他专注的眼神,她却一直很喜欢。风静静地吹着,她想:再多些难解的物理题吧,她愿意有很多耐心和他一起解下去。
沐阳进步的很快,在邱天教了一个月后她就从30分考到78分。那天发试卷,她一直忍着不说出来,可是后来没忍住就开始咯咯的笑起来。
“干嘛,这么开心?”邱天问。
“猜嘛。”她调皮的说,“猜对了有奖。”
“难道是,考了第一名?”
“不对,不对,我没那么厉害。”
“切~不猜,猜不出。”他把脸一扬,转到一边去。
“我物理这次及格啦。”她笑着跳着,在这条路上,开心的在空中挥着那张试卷。
“嘿!嘿!才及格就这么得意,小心下次吃鸭蛋。”邱天故意做出不屑的神态,却也隐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有你嘛,有你在,怎么会不及格呢。以后我的物理就由你承包了吧?”她略有些撒娇的语气飘扬在风中。
“我才不想教像你这样又笨,又没有耐心的学生。再说了,教你那么辛苦什么都没有,不值得。”他边走边说着有的没的。
“哼!以后我耐心点好啦,我不是还陪你看夕阳吗?”她用手指了指西面渐渐沉下的太阳,这样的喊声让沐阳一下子红了脸,好像把自己一个不能告人的秘密,公之于众。
邱天看着脸红的她笑起来,小声了说了句,“真是个笨蛋……”
……
再后来,邱天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沐阳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他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每次回家经过那个讲题的土坡时,沐阳都会去看一看、坐一坐才走。至那以后,他们再没一起看过一次夕阳。但是每次去的时候,沐阳都能看到地上画的一些物理题的图和用脚印涂过的痕迹。这是他留给她的暗示吗?他来过,他没有忘记过。
沐阳高三时,他已经来A市上大学了。由于住校,沐阳再没有去过那个地方看过夕阳。从知道他在A市“曙光大学”的那一刻起,她想考的大学一直没有变过。她一直很努力,因为在她心里一直这样告诉自己:我希望站在他面前时自己足够优秀。至少,自己有底气说出那些还没不曾说出口的话。
有时候,事情总不会沿着我们预想的轨道发展,它会偏离,一旦偏离,命运也将发生新的转机。这“转机”可能是你想要的,也可能不是你想要的,冥冥中那个无形的力量早就安排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