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市工作的沐月,六点钟起床。轻手轻脚的洗漱好,就钻进那间明亮的厨房为刘教授一家准备早餐。她慢慢地打开下面那个紫红色橱子,从最下面那层拿出四个鸡蛋。这鸡蛋是野地里的山鸡下的蛋所以个头小。蛋壳的色泽发着一层白。她开火把平底锅烘干,倒入一些花生油。然后开始轻轻地在锅的边缘处敲开那个鸡蛋。沐月用铲子翻了三次,不一会儿一个两面有黄的圆圆的煎蛋就好了。四个煎蛋整齐的摆在底面是蓝色菊花的长椭圆瓷盘里。接着需要温牛奶,牛奶要有两种,刘教授和夫人年纪大习惯了喝温牛奶。刘子恒,哥伦比亚大学法学博士。半年前才从国外回来的海龟,习惯喝凉牛奶。她把温好的牛奶倒入长的透明玻璃杯里。接下来轻轻地从厨房里把准备好的早餐放到外面的餐桌上。
在将早饭端过去之前,沐月会把客厅里面的那几株盆栽先浇浇水。那是刘子恒回国时从国外带来的。沐月总是很小心的伺候着这几株花草,盼望着它们早日长成自己的样子,虽然她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是很懂,也不知道它们“自己”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心里依然有这样的期望。
七点钟,刘教授夫妻两从外面晨练回来。刘教授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无论春夏秋冬总是穿着那身白色唐装,还有沐月给她做的布鞋。刘教授是个很和蔼的老人家,说话做事都慢悠悠的。教授夫人头发烫了一些圈,脸上的皱纹印在松弛的脸庞上。她虽不如刘教授那般身体强健,但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所以每天清晨都要跟着教授出去晨练。她常说,不出去到公园里逛逛,总觉得这一天少点什么。他们夫妻俩有三个子女,有两个都成家了,就这一个老幺,三十岁了还没个着落。今年刚从国外回来,老两口整天都为他发愁。每次教授夫人看着电视里演到结婚的都向沐月发阵子牢骚,沐月边收拾房间,边笑着安慰几句。时间久了,她还是反复说着那几句话。她心里深知,他们家都是有学问的人。自己话多失言,还是少说的好。
刘子恒回国后在一所高校里担任讲师。另外还在外面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他每天日子看着过得很悠闲。家离学校近一些,每天都是等老两口吃晚饭才出来吃饭。他对于父母的唠叨不胜其烦,等他们都走了,他懒洋洋地吃着沐月做的早餐问沐月,“月儿,我看着有那么老吗?”
沐月笑笑,也不看他。说,“不老,很年轻。”每一次他叫她月儿的时候,沐月的心都会不由自主的动一下。记得第一天他刚回来的时候,刚进门就拥抱了沐月,还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并说,“谢谢你,代替我们这三个不孝子照顾我爸妈,辛苦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初春的阳光,温暖不刺眼。那以后,也没人告诉他,他就叫她“月儿……”那天因为一个拥抱和一个吻,沐月脸红了好长时间。教授夫人,看着沐月有些不自在,便说,“小月你别往心里去,这外国人都这样,这是一种礼仪。”沐月只是红着脸笑着点点头。
那天沐月做了几道自己的拿手菜,糖醋排骨,水煮鱼,冬菇炒笋等八道菜。刘子恒边吃边夸赞沐月的手艺好,并且搬了椅子让她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沐月局促不安的坐下,那是第一次坐下来在餐桌里吃饭。后来,她还是等着他们都吃完了,一个人在厨房里吃。教授夫人让沐月叫刘子恒“三哥”,但她觉得这样叫太过于冒昧,所以从未真的叫过。
一天,刘子恒吃完饭看了看自己从国外带来的那些日渐长大的花花草草,心里非常开心。他上班前对沐月说,“月儿,谢谢你把我的这些花草关照的那么好,周天爸妈去参加同事女儿的婚礼,我带你去看电影吧,《泰坦尼克号》怎么样?”
沐月收拾着餐桌,点点头。她从来没有去过电影院。心里听了开心又紧张。她的话在刘子恒回来前是很少的,她总觉得自己是没读过多少书的人,不敢在这些有学问的人面前多说。但是,刘子恒总会向她问一些家乡的事情,沐月说起自己熟悉的事情心里总有些把握,教授夫人还开玩笑说,“小月来咱们家里三年,没你回来这半年说的话多,到底是年轻人,在一起有话说……”
终于等到星期天,沐月穿了那件很久没有穿过的天蓝色连衣裙。一双米色的帆布鞋子,头发用一个淡粉色的丝带扎起来。等她开卧室的门出去的时候,刘子恒眼前一亮。呆呆的看了沐月好久,她才二十四岁呀,正是美丽的时候。只是整天洗衣做饭,买菜打扫,很少去收拾自己。她只是简单地换了件衣服,把挽起的头发放下来。就像完全换了个人,沐月是很美丽的,她浓浓的眉毛不用做任何修理就很有型,一双双眼皮的杏眼,嘴唇微厚很有立体感,只是皮肤略微发黄,大概是经常做饭油烟熏得。
……
在路上,子恒和沐月聊这些自己的事情,也询问着她的一些事情。
“月儿,你今天一打扮真好看,你多大了?”
“二十四了……”她脸上漾起一些红晕。低头看着地面,走着。
刘子恒看出了沐月的不自在,走到她前面立住,沐月有些惊慌的看着他。他那阳光般的笑容让她显得不那么紧张。
“月儿,干嘛总低着头呢?”他们在去电影院的路上,沐月总怕遇见熟悉的人,心里很不自在。
“我……”她看着他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四处张望了一下。
“能和你,这样蕙质兰心的姑娘去看电影,简直是我天大的荣幸……”他真会赞美人,咧着嘴笑着,突然挽着沐月的胳膊大步流星的向前。“你要抬起头看着远方,才能欣赏到人生更多更美的风景……”
沐月第一次看电影,她紧紧的随着他进去,紧紧的挨着他坐下,最后结局的时候,沐月和所有的人一样被Jack和Rose那段告白所感动:
Rose:Jack,我爱你!
Jack:别那样,不说再见,坚持下去,你明白吗?
Rose:我很冷。
Jack:听着,Rose,...你一定能脱险,活下去...生很多孩子,看着他们长大,你会安享晚年...安息在暖和的床上,而不是在这里,不是今晚,不是这样死去,明白吗?
Rose:我身体已经麻木了。
Jack:赢得船票...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让我可以认识你,认识你真荣幸,万分荣幸,你一定要帮我,答应我活下去,答应我,你不会放弃...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环境怎样...Rose,答应我,千万别忘了。
Rose:我答应你。
Jack:不要食言。
Rose:我永不食言,永不食言,Jack。
……
沐月无声的哭泣,眼睛直直的盯着荧幕,她任泪水流下。离开影院时她还沉浸在电影的剧情里。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看着地上的人儿,她觉得外面冷了一些,双臂叠抱在一起。“月儿,来……”刘子恒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双手自然的放在她的肩上。沐月像被电到般,闪到一边,不敢看他。
“月儿,”他那样轻柔的叫着她的名字。“我喜欢你……”
“不……不要,这样不好……”她脸涨得自己难受,她又向后退了几步。突然想起自己第一天见他时的情景。心一旦因为某个人悸动,便不能再如平常日子里那样风轻云淡。
“为什么不好?”他歪着头很认真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我……我是个……保姆。我们……我们……”她吞吞吐吐的小声的说出这几个字。
“年青人应该自由的去享受一段最真挚的爱情……,那些庸俗的人所定的社会阶级和地位是不能看重的。难道……你不喜欢我?”
“我……”沐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甚至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把衣服递给他就跑着回家去了。
刘子恒看着她奔跑的身影,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慢慢沮丧的走着,脑海里回忆着与她在一起时最美好的画面。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单纯质朴的姑娘的?也许是那天,在阳台上,看着她一针一线的为父亲做鞋子。她的背倚靠在门框上,低着头认真的做鞋,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美丽的画面。一个女子,在温暖的日光下,用自己的双手做着这些贴身用物。一绺头发从耳后散落,她停下手中的活,用食指轻轻绾到耳后,然后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活。她是多么美丽的女子,刘子恒想,为什么却如此在意世俗的看法呢?他要改变她的这种思想,让她愿意接受他们之间的爱情。
第二天刚起床,教授夫人就对沐月说,“小月,今天晚上多准备几道菜。昨天去参加婚礼的时候呀,遇见了老张教授,他说要给子恒做媒,今天晚上带着人姑娘来咱家吃饭。”沐月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应了声。
昨晚,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熬到天快亮就起身了。子恒吃早饭的时候她也没像往常一样来伺弄那些花草,而是去买菜了。平常她都是等子恒出门才去买菜。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刘教授一家对自己那么好,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做出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她又想起昨晚子恒对她说的那句话——“我喜欢你……”心里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被人喜欢总是一件值得快乐事情。她一直都在努力的挣钱养家,十六岁开始就是如此。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事情,第一天遇见他,她的心就不再平静了。可是她从没想过,与他之间可能会有爱情。那些花草,她如此用心的对待,大概也是因为是他的花吧。他从来都不把她当成一个保姆,总会很有兴趣的去了解她的家乡,她的家庭,她的生活……关于她的而一切。原来那就是爱呀……突然间想着和他待在一起的这段时光,大概是出来打工这些年最快乐的时光了。
从出门到晚上那位姑娘去家里,沐月一直都是失落落的。她看着他们聊得很好,很合得来,刘教授夫妻来对那个女孩子的学历家庭都非常满意,她是留美博士,父母都是政府官员。人品修养气质没有一点配不上刘子恒。沐月看着那个女孩子和刘子恒聊天的时候,面容娇羞,她应该是很喜欢他的。谁能抗拒阳光的温暖呢?谁也不能抵抗他阳光般的笑容。
晚上客人们都走了,刘教授夫妻俩问刘子恒那女孩子怎么样。他笑着说,“挺好的,感谢爸妈的安排……”沐月在厨房里听着,不下心打破了一只碗。教授夫人赶过去看,“哎呀,小心点别划了手。”她见沐月在收拾地上的碎片,关切的说。又开心的问沐月,“小月你看这个姑娘和子恒怎么样?”
“挺好的,长得好看,学历相当,家世还好,很般配……”她低着头努力的开心,把碎片一点点的放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唉……”教授夫人,倚在厨房的门上长叹了一口气,“等子恒也成了家,我和老刘算是没什么心思了。我都快七十了,就盼着他赶紧成个家……”
“您老可有福气了,就等着抱孙子吧。”沐月笑着,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子恒,听见了没有,赶紧成个家,让我抱孙子。你大哥二哥虽然是成婚了,可是却老不要孩子,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我真是弄不明白,不是丁克家族,就是不婚主义。我得给他们两个打电话说说……”叨唠着就去客厅去给国外的两个儿子打电话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沐月都躲着子恒,即使偶尔眼神在时空里有过短暂的接触,她也会赶紧转移。周六早晨,刘教授两个早早出门去老同事家里串门,刘子恒起来站在门口就喊沐月。“月儿,你快过来看我穿这身衣服好不好看?”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称呼她,语气还是那样亲切,好像那个夜晚的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把眼神从那些花草上转移到他的衣服上,笑了笑看了他一眼说,“很好,你穿什么都挺好的……”
“哦,那我还是换另一件吧。”他进去又换了另一件,出来还是让沐月看。每一次沐月都回答差不多的话,他来来回回了好几次,终于还是选了刚开始的那件。沐月已经在厨房里准备两个人的午饭了。刘教授夫妻俩今天应该是晚饭后才会回来。
他进进出出转来转去看沐月做饭,沐月低着头当他不存在。但是晃来晃去还是让她心神不宁,她现在很怕见到他,很怕单独和他待着。“为什么最近躲着我……”他从菜板上拿了一个刚切好的西芹填到嘴里嚼着。脸朝上,懒散的靠在厨房的门上。
她一时失神不小心切到自己的食指,半个指甲盖都切掉了。
“呀……”她放下刀赶紧用水龙头冲洗。
“怎么了?”子恒拿过她的手一看满是血,立刻冲回书房去拿药箱。
“怎么那么不小心?难道用你的肉给我炒菜吗?”他用纱布轻轻地给她包扎好。眉头紧着,沐月自从见到他还从没有见他皱过眉,这是第一次。
“谢谢……”包扎好,沐月就要起身去做饭。他轻轻地把手放到她上肩上按她坐下,说:“今天你休息,我来做饭……”
“还是我去做吧。这点不碍事的。”沐月还是起身要走。
“听话,”他再一次按她坐下,倒了杯水,又打开了电视,“好好地享受一下周末的午后时光……”他给沐月一个温暖的笑容,然后慢慢地看着她退到厨房里。
“你……小心点。”她还是很不放心的关掉电视跟进厨房里。子恒做起饭来要比沐月想象的娴熟多了。他不是她眼中那种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他待人亲和,又风度翩翩。等做完饭之后,刘子恒知道沐月不去餐桌吃饭,于是就从外面搬来两把椅子。笑着说,“快尝尝我的手艺……”他坐下往她碗里夹了些菜。在外面打工四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关心她,给她夹菜。她笑着夹着他给她的菜慢慢放进嘴里嚼着。子恒像等待开奖一样,看她吃。“怎么样?”他见她慢慢咽下。
“很好吃,你也吃……”沐月的声音也渐渐恢复平常和他说话的那个语气。
谈起一些生活小事,有说有笑的咀嚼着生活中的那短暂的幸福时光。阳光透过窗子照进那株含苞待放的建兰,想必不久能看到它开成自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