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田病倒后,晚月寸步不离,老两口有很多时间闲聊。只要大田吃了止疼药,他就会找到很多话题和晚月交换看法。他们是三句话不离本行,竟唠学校的事、学生的事。最近他们最感兴趣的就是薇薇放弃优厚待遇选择当老师的事。他俩认为孩子的选择是对的,都支持薇薇当老师。
薇薇的选择启发了爷爷奶奶的灵感。晚月对大田说:“薇薇从小学到初中,学习总是不前不后的,理科成绩始终不好,如果念高中恐怕大学都考不上,她这一步走对了。事实说明你是正确的,当时我一点信心都没有,我怕因为交不起学费半途而废。你有远见,宁可让他们卖房子也要薇薇把大专读完。薇薇能走到现在,这完全是你的功劳。”
大田说:“我们对壮壮、冬妮他们关心不够,留下不可挽回的遗憾。现在只能从薇薇这一辈补回来了。薇薇这孩子上学就偏科,没有及时纠正,所以不能一拖再拖,因此她初中毕业我让她直接考外院。在她身上我受到很大的启发。对偏科孩子绝对不能放弃,应该根据他们的兴趣、爱好、特长对他们进行因材施教,特殊培养。”
晚月说:“高考淘汰下来的孩子中,有一部分是偏科的学生。我教过的学生中有一些就是在某一学科中特别优秀的,可是因为其他科拉分,而没考上大学,有的真可惜。像韩寒那样的学生,如果能接受高等教育,还不是如虎添翼了吗?所以我想写一篇论文,建议把单科特长生不要关在大学门外。”
大田说:“我也这样想过,咱家的薇薇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现在大学的招生制度,的确卡住了很多人才。前些年我们学校有一个外号叫‘历史仓库’的学生,非常喜欢历史,自己看了很多历史书籍,古今中外他什么都研究。不管谁问到哪一国家?哪一朝哪一代的事,他都会对答如流、滔滔不绝、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没有他不知道的。他的理想就是当个历史学家。可是他连考三年,就是因为数学分数太低,总也不进录取线。结果后来放弃考大学了,到处打零工。
有一次我在大街上碰到他,打听打听他的情况,他说他要考研究生,但是没有大学文凭不知让不让报考。我支持你写,我会给你提供很多可靠的材料。”这对志同道合的园丁,退休不退岗,他们心里仍然装着学校和学生。
田尚雨和李晚月结婚后,两人处在紧张的工作状态,很少能长时间在一起。退休后他们朝夕相伴、形影不离。本来可以好好享受一下幸福的晚年。然而,田尚雨患上类风湿之后,他的身体越来问题越多。
大田眼睛已经无可救药了,只能千方百计延缓它不往深处烂下去,所以每天晚月要两个小时给他上一次药,而且是好几种药,还不许一起上。晚月看到那双无光无亮的、红红的双眼,就会心情沉重地回忆起当年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田尚雨当年的帅气主要表现在浓眉下那双美丽的有神的大眼睛上。那时姑娘们都是因为那双迷人的眼睛,才暗恋他的。可是,现在这双眼睛不仅不再美丽有神,而且基本上失掉了它的功能。
大田的口腔也处在严重溃烂状态。每天吃饭前,晚月必须给他清理口腔。先打进麻药,然后用两种药水清洗,再上一种药。过半个小时之后才可以给他喂饭。他舌头的味蕾已经萎缩,吃任何东西都没有味。饭量一天天地减少。有时因口腔疼痛难忍就拒绝吃饭,为此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现在变得骨瘦如柴。
因为长期卧床,大田的身上、腿上、脚上出现多处褥疮,烂得很深,一块块没有皮,露出红鲜鲜的肉。晚月每天必须给他换药,每换一次药他都是撕心裂肺地疼。有时晚月止不住的眼泪滴落在大田的身上。他咬紧牙关不叫出声来,还说:“我不疼,你放心地弄吧!”这对相爱至深的老夫妻,在自己最痛苦的时候,却始终想着不让对方痛苦。
大田所有的关节都疼,像锥子扎,有时又像刀剜那样疼。尤其是晚上,疼得更加厉害。晚月每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和喊叫,心都被揉碎了。她恨自己怎么就不能代替他的疼呢?每天不得不多次吃止疼药,午夜后,晚月还要起来给他打止疼针。所以家里的人都管晚月叫“万能护士”。
大田渐渐地,生活一点都不能自理了。翻身、起床、穿衣、洗脸、刷牙、吃饭、大小便,全部不能自理了,这一切晚月全部包揽。壮壮下班回来后抢着干,但是晚月晚上从来不叫壮壮,怕影响他休息,因为壮壮工作是重体力劳动。
晚月每天的时间全用来照顾丈夫,所以没有一点时间写东西了。晚月的身体也更加不好,血糖居高不下,餐前都超过10了,心脏的功能、肺脏功能也越来越不好了。由于长期睡眠不足,血压很高,头昏脑胀。可是她在大田面前,无论怎样难受,都尽力掩饰着,从不表现出来。
聪明的田尚雨早已察觉晚月的变化,他已经意识到再给晚月加法砝码就会把她累倒。他尽量不折腾她,可是自己连身都不会翻,躺的时间长了全身都疼,尤其是晚上一阵阵出汗,不叫晚月实在难以忍受,所以每天晚上他不得不叫晚月给他翻身、擦汗,一夜很多次。
晚月因为心衰,晚上不能平躺着睡觉,自己在单人床上把被垫得高高地,她只能靠在上面休息。有时刚刚坐下,还没等睡着,大田就又叫她。每叫一次,大田都是“对不起!谢谢!”。晚月听出他的无奈和歉意,所以她都柔声柔气地安慰他,开导他。
让晚月伤脑筋的就是大田吃饭问题。有时做好了,端上来,一口没吃就摇头。有时晚月三番五次问他:“你想吃什么?”有一次,他勉强说:“吃面条吧。”晚月做了一小碗热汤面还打了一个荷包蛋。乐呵呵地端上来哄丈夫吃饭。可是大田看了看,摇摇头说:“对不起,我实在吃不下。”晚月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不愿吃热汤面,于是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忘问你愿意吃什么面了?我去去就来。”
晚月跑到厨房又做了一碗打卤面,结果大田还是摇摇头“对不起!谢谢!原谅我。”
晚月穿上衣服,拿着钥匙走了,大田以为她生气了,什么也没敢问,滴了几滴眼泪,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
晚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急急忙忙煮了这袋快餐面,端到大田跟前说:“吃点吧!什么也不吃,抵抗力就更低了。”
大田用那不太好使的手,抓住晚月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嘴巴,他含着眼泪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太能折腾你了。打我吧!狠狠地打我吧!”晚月心里难过极了,强露笑脸说:“只要你能吃点东西,我就满足了。我知道你吃饭很痛苦,可是长期不吃饭是不行的,你必须好好活着,我不能没有你,为了我,你也得多多少少吃点。”
“好好好!我吃我吃。”晚月端起碗来一口口喂他,他大滴大滴眼泪掉进碗里。晚月明白他不仅嘴疼心也疼。
晚月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为了给重病在身的丈夫加强营养,她每周至少一次亲自上超市给大田买好吃的。她每要出去一次,大田都要反反复复地嘱咐:“过马路千万注意,等车全部过完了你再过;你腿脚不好,上下车千万慢点,别摔着;别站在车门跟前,等别人下完你再下,不要和他们挤……”临出门时还要问一句:“带救心丸没有?”
晚月在超市里还要接大田好多次电话,只问一句:“有事没有?”晚月在大夫眼里是重患,住院期间,医生都不让她自己上厕所,大小便都在病房,不让她动一动,怕出意外。有一次在超市,心内科主任看到李晚月,大吃一惊:“怎么?你不要命了?你怎么敢自己来超市?”晚月笑了笑:“没关系,我好了。”“笑话!你是四级心功能不全。以后千万别冒险。”
这对相依为命的老夫妻,谁也离不开谁,对他俩威胁最大的就是:“假如他(她)真的走了,永远离开我了,我怎么办?到那时我也活不了啦,一定得跟去。”
为了减少大田的痛苦,晚月千方百计让他高兴。每当有球赛,晚月就给大田吃止痛药,然后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看电视。如果演电视剧《亮剑》或者《使命》,晚月也要把他扶起来靠在她身上看电视。有时晚月给他讲笑话、讲故事、读报纸。逗他开心,让他高兴,使他减少痛苦。这对相依为命的老夫妻,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了。他们用那浓浓的、真挚的爱化解着对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