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昭仪的肚皮果然不同凡响,五年之间,接连生了三个孩子,效率无人能及,而且垄断了高宗的“上床权”。这几年,其他妃嫔再无生育。
头胎开门红,生了个儿子;武昭仪满指望再接再厉,来个双保险,谜底揭开,却大失所望。史学家调侃说:这一年,水灾频发,阴气太重,难怪武昭仪生女儿。
生了个女儿,却是大唐第一号薄命公主,也是我们的二号薄命女。
大唐二号薄命女:安定公主
乳名:不详,去世10年(664年)之后,被追封为安定公主,谥为“思”。
生卒年:654年—654年
出身:帝王之家。父亲唐高宗,母亲武则天
性格特征:不详
结局:母亲给了她生命,也把她当成斗争的工具。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个女儿,王皇后则稍稍松了口气。
她做梦也想不到,武昭仪会利用这个婴儿,来对付自己。
王皇后无子女,越这样,越稀罕小孩儿,经常过去看。成人间的争斗,和孩子无关。
永徽五年(654年)冬天,王皇后闲来无事,爱心又起,跑到武昭仪那里,去看那个可爱的婴儿。
皇后驾临,都是有规矩的,有宫人通报武昭仪。
今天有点奇怪,武昭仪没来拜见皇后。宫女说,昭仪去后花园了,还没回来。
皇后也没多想,反正也不是来看昭仪的。她走到摇篮边,侍弄一番,把玩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多可爱的小孩啊!
想到自己没有子嗣,不由伤感,便不再等武昭仪,回宫了。
回到宫中,和身边随从闲聊几句,正待休息,忽听门外有人惊慌失措,跑步而来,大呼:“皇后,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皇后吓了一跳,青天白日的,有什么大事?忙令宫女镇静,慢慢道来。
宫女上气不接下气,神色慌张之极:“武昭仪那边,皇上也在,又哭又闹的,大事不好了啊……”
皇后稳了稳心神,道:“你别着急,慢慢说。皇上和谁吵起来了?怎么哭闹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宫女带了哭腔:“皇上是因您而发火了……”
“我?”皇后如坠五云雾里,“我这两天没冒犯皇上啊,怎么没来由的,因我而发怒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宫女吞吞吐吐:“……真的有点恐怖,皇后您要有心理准备……武昭仪的小女儿,死了!”
“死了!”王皇后如五雷轰顶,“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间就……死了?”
宫女含泪道:“正是这个蹊跷。您走后,武昭仪和皇上一块去看女儿,却发现女儿平白无故死了,问周围的人,说只有您去看过小女婴,武昭仪就又哭又喊,说是您见她生孩子嫉妒,掐死了小孩……”
王皇后眼冒金星,险些晕倒。她双手撑在桌面上,勉力抬起眼皮,心力交瘁地问:“那……后来呢?皇帝信吗?”
宫女道:“当然不信,皇后仁慈,怎可能下此毒手?认为其中必有情由,可没成想,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样,快说!”王皇后已经变成了低吼。
“后来……”宫女嗫嚅着:“后来,经不住武昭仪在皇上面前历数您的坏处,皇上动怒,说要废掉您……”
王皇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自己宠爱的昭仪,生了个公主,没缘由的,突然暴死,唐高宗作为一国之君,理应查个水落石出。
应该说,历史给了唐高宗一次认识武则天的机会。可惜,他没有抓住。
他的懦弱,到了如此程度:女儿莫名其妙死了,却不去追究谁是凶手、不去调查,而是想当然、听别人的。
倘若真是皇后杀了孩子,那就属于刑事案件,最起码,该让警方介入吧?那个年代,皇后杀人或许算不了什么大事,可她杀的是龙种,罪过可就大了。既然废皇后的心都有了,还谈什么“家丑不可外扬”?扬出去岂不更好?废掉皇后,岂不是更加顺理成章?
高宗之所以不彻底调查,是怕查来查去,查到自己最爱的武昭仪头上。未把这一事件作为废皇后的借口,说明他相信皇后不会杀人。查清楚了,伤害武昭仪,查不清楚,伤害王皇后。无奈之余,选择中庸。
最终,这一事件也没有成为皇后被废的理由。
事实上,孩子很可能是武昭仪杀死的。听说皇后要来,她故意回避,皇后走后,支走众人,掐死了自己的女儿;然后假装不知,出去见唐高宗,两人一块回来,“发现”孩子已死,哭闹不止。
给王皇后栽了“杀人”这么大的赃,人命关天,武昭仪却能说动皇上“家丑不可外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见功夫的确了得。
这也是一招险棋。
倘若不是高宗而是太宗,以太宗的精明和魄力,恐怕此事会真相大白。那时候,武昭仪非死即废了。
在高宗面前,武昭仪依然扮演着自己的尽善尽美。孩子死就死了吧,再生就是了。别再追究王皇后了,她也不容易,心理有点变态,可以理解,也别因此废掉皇后。(老高有话:这么违心的话,亏她说的出来。史书说武则天“柔屈不耻以就大事”——为了大局宁可委屈自己,不是说着玩的。)
高宗感激涕零。
孩子被人杀死,她居然还为“凶手”求情!啊!这是多么博大的胸怀啊!
千娇百媚的武昭仪,让高宗失去了判断力,甚至失去了智商。
仅仅冷落了王皇后,武昭仪不满意,唐高宗也不满意。
高宗说:“我看这么着吧,皇后废立,不是小事情,需要朝臣同意。大臣中,长孙无忌位高权重,又是咱舅,只要把他说动了,就没有什么障碍了。”
武昭仪表面上不同意废后,目的只是从高宗那里赚点同情分,听说皇上要有实质性动作,哪还顾得上谦让,连忙答应。
求人办事,自然不能摆臭架子。唐高宗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去长孙无忌家,探探口风。”
皇上到大臣家,对臣子来说,这是了不起的大事,要载入史册的。
可这回很奇怪,皇上什么招呼也没打,带着老婆就来了,且带的还不是大老婆,而是小老婆武昭仪。
长孙无忌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见惯了大场面。即便如此,皇上突然来访,也让他一头雾水。
毕竟老谋深算,长孙无忌一边安排接待,一边察言观色,静观其变。
皇帝此番似专为“扯淡”而来,东一耙犁西一棒锤,有一搭没一搭,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半天没入正题。
偶尔说到男人的烦恼,话到半截,又咽回去了。是啊,老婆多有老婆多的烦恼,长孙无忌也是妻妾成群,两人在这方面有共同语言。一有共同语言,就能产生共鸣,说不定废掉王皇后的话,就顺水推舟说出来了。
可皇帝太不明智,探讨男人间的事情,居然带着武昭仪。
武昭仪一来,女流之辈,哪能由大老爷们陪着?长孙无忌把老婆们叫出来,自己陪皇上说话,老婆们陪武昭仪唠嗑。
守着这么多女流之辈,堂堂一国之君,哪有脸面说“老婆多”的苦处?丢人现眼啊!
皇帝心里想的正题,不好意思说,长孙无忌使劲猜,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准皇帝葫芦里卖的啥药。一伙人就这么耗着,开扯淡大会,看谁扯得更远、更淡。
天色已晚,皇帝还没走的意思。无忌无奈,心想,皇帝这是来蹭饭啊,反正家里也不缺,吃就吃呗。安排人,伺候饭。
武昭仪看皇帝的意思,一时半会儿也扯不到正题上。这也正常,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武昭仪就问,长孙无忌有几个孩子。无忌一听,不敢怠慢,连忙让自己的四个儿子出来,见过皇上和武昭仪。
一问,四个儿子中,老大已经做官,另外三个,都十来岁,还没有职务。
武昭仪忙跟皇帝说,“长孙贵为国舅,这仨孩子怎能没职务呢?”
皇帝借坡下驴:“是啊是啊,舅舅劳苦功高,孩子有职务是应该的。”当即把仨孩子封为朝散大夫,官居五品。
——这就是高干子弟的好处。皇上一句话,从平民百姓,摇身一变,成了“厅局级”干部了。
无忌一听,连忙推辞,皇帝不许。
吃罢了饭,扯罢了淡,封罢了官,皇帝带着自己的小老婆,打道回府。留下长孙无忌在那里发呆。
凭他的政治敏感,已经嗅出,皇上此来,肯定另有目的,而这一目的,很可能和武昭仪有关。
武昭仪在太宗时代就已入宫,无忌对她了解不多,但他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
皇上肯定有什么心事,但又不便明言。这是长孙无忌对皇上莫名来访的结论。
什么心事?
无忌接着梳理:既然带着小老婆来,那么,皇上的这个心事,很可能是家务事;既然是家务事,又是让皇上矛盾的家务事,必然和武昭仪有关!
再分析下去,额头开始冒冷汗了。
皇上的家务事,最容易出问题的环节在哪儿?一个是皇后,没有子嗣的皇后,这让她很容易成为攻击对象;另一个是太子,生母地位卑贱的太子。
皇上家务事中,这是两个最大的隐患。而这两个隐患,都与王皇后有关。
王皇后?武昭仪?
宠此薄彼?
长孙无忌终于得出结论,分析出皇上的心事,以及此行可能的目的。
他不敢再想了。
多么悖逆不道的事情啊,皇上该有自知之明。且不说两个人的人品、威信对比,单就一点——武昭仪曾经是武才人,曾经是皇上他爹的小老婆,高宗也不该冒天下之大不韪!
长孙无忌忽略了一点:既然皇帝能把老爹的小老婆娶为昭仪,为什么就不能立为皇后?都跑了50步了,还怕100步吗?人啊,总是一厢情愿,不愿把事情往最坏处想。
武昭仪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而且考虑得比长孙无忌更早、更深入。
她知道高阳公主的事情,当然也知道唐太宗在一定程度上是被高阳公主气死的。她更知道,唐高宗杀死了密谋叛乱的高阳公主,却对她心怀愧疚,毕竟,高阳公主是他(唐高宗)妹妹。
高阳公主对唐高宗的刺激有多深,她比谁都清楚。
高阳公主的恋情,让高宗误以为:李氏皇族儿女,在爱情上都有叛逆基因。这个时候,他忘却了自己的软弱。
武昭仪的所有招数,集中在一点:她必须让唐高宗明白,这是爱情,不是婚姻,不能受宗礼束缚;要自由,要洒脱,我的爱情我做主。
前有高阳公主的实例,后有王皇后“公主爱和尚,皇帝如何不能爱尼姑”的撺掇,高宗的心理防线,其实很容易突破。
而这些,是长孙无忌看得到却想不到的。不是他不聪明,而是他不愿往那个方向想。他忽略了现实对唐高宗的心理暗示作用,高估了宗法力量对皇帝的束缚。
所以,他失败了。
失败,就等于掉脑袋。
对于长孙无忌,武昭仪最初的策略是拉拢,让皇帝送了一车宝物给他。无忌窥破皇上意图,留了几个,其余送回。
武昭仪不死心,先让自己的老妈杨氏去讨好无忌、沟通感情,又让自己的心腹、著名的奸臣许敬宗去做说客。无忌都没给好脸色看。
两人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汇报,武昭仪心生怨恨,杀心已起。
阴招又出。
这次更歹毒。
她买通皇后身边宫女,做了一个小人偶,写上唐高宗李治的名字,用钉子钉上,秘密埋在皇后床下。
这种做法,叫做“魇”人,也叫“巫蛊术”:做个小偶人,写上被诅咒者的名字、生辰八字等,埋到被诅咒者的住处附近。迷信者认为,施了这样的魔法,被诅咒者的灵魂就能被人为控制。
安排停当,武昭仪密报高宗。高宗大怒,来到皇后床前,命人在床下挖,人赃俱获。
王皇后浑身发抖,喊冤不停。高宗哪里还听她的?这回是下定主意要废皇后了。
第二天,柔弱的皇帝突然果决起来。先是召集大臣议事,议事之前,诏书频出。王皇后的舅舅柳奭被贬,和许敬宗齐名的奸臣、武昭仪的心腹李义府,被提拔为中书侍郎。
长孙无忌等几位老臣,感到苗头不对。这不是皇上的风格啊。
风向果然变了。召见老臣,皇帝就一个意思:王皇后诅咒朕,胆敢“魇”朕,必须废掉,立武昭仪为后!
老臣全力劝阻,劝皇上认真调查。皇上却不愿纠缠于一个案子,反倒把皇后无子等陈芝麻烂谷子翻出来,君臣一场激辩,不欢而散。
长孙无忌嗅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皇上的家务事之争,结局往往血流满地,冤魂无数。
又有几个大臣被贬。老臣们越来越紧张。
长孙无忌坐不住了,联络老臣,互相嘱托:朝见皇上时,共同出头,力阻废后。
朝堂上,又是一场激辩。
大臣褚遂良豁出去了,直戳皇上痛处:“武昭仪曾是先帝的小老婆啊,立她为后,如何说得过去?”说罢,把上朝用的笏板往前一递,请求皇上收回,自己告老还乡,磕头不止,血流满面。
皇上怒不可遏:“小小百姓,都能自己决定婚姻,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连这点自主权都没有吗?”
又一次不欢而散。
这次不欢而散,寒气逼人,冷若冰霜。
僵持,不是武昭仪想要的,她要破冰。
群臣求见皇上时,武昭仪就在后面听着。褚遂良那番话,气得她在帘子后大喊:“皇上为什么不杀了此人?”其他大臣连忙劝解,褚遂良才躲过一劫。
这终究不是办法。武昭仪泼辣,却不是靠泼辣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