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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女皇梦圆 (7)

武则天越来越老,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依然年轻。眼看老武没几年活头了,两人多方运动,反复筹措,网罗势力,目的只有一个——武则天死后,保住富贵。

后台可以倒,富贵不能倒。很多人都是在这个理念指导下,悲惨地死去。

男人跟女人一样,外貌俊美了,脑细胞就不大够用。因此,为了长富贵,两个人变得虚心了,主动找一些好朋友,商量对策。

这种“虚心”,给大唐遗老一个机会,他们借此机会,通过两个人的枕边风,说动武则天、迎回庐陵王,立为太子。

但两人依然担心。即便自己对李氏集团有这么点功劳,恐怕他们还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

因此,两个人除了抓牢武则天,还多方网罗势力,不少亲戚,也混上了官职。

只可惜,张氏家族不知收敛,仗着武则天的两个“面首”,横行霸道。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偏有个刚正大臣,名叫魏元忠,对张氏毫不客气。

张氏兄弟在洛阳的一个弟弟,行为不法,屡遭训斥。张易之一个家奴,横行不端,被魏元忠逮捕,暴揍致死。

二张因此对魏元忠恨之入骨,不料,武则天却用人有方,把魏元忠提拔为宰相。两人更加恐惧,决定对魏元忠下手。

张昌宗不解恨,对弟弟道:“一个也是告,两个也是告,反正都是告,索性连高戬一窝端!”

张易之暗笑,知道哥哥对太平公主旧情难忘,高戬受公主宠爱,醋意大发,就点头同意。

两人密报武则天:“魏元忠、高戬,两人密谈,说什么陛下年老,靠不住了,不如攀附太子,方能长久。”

此时的武则天,最恨别人说她老,最担心死亡来临,这句话,实实在在地刺在了她的心脏上。勃然大怒,将两人拿入大狱。

事关重大,不能草率了事。武则天召来诸位宰相以及太子、张昌宗、张易之等人,同堂会审,公开对质。

这倒有点出乎预料。二张低估了武则天的政治理性,满以为凭自己和皇上的感情,就能杀了二人。

武则天要当堂会审,二张不敢怠慢,连忙准备。本就无中生有,如何准备?

两人绞尽脑汁,心想,既然到了这一步,只有一个法子:弄假成真。于是,找了一个人,名叫张说(此人是大唐著名文学家,后来官至宰相),作为证人。暗地里嘱咐张说:会审之时,你一口咬定自己听到过魏元忠、高戬的对话。过了这一关,保你高官厚禄。

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人密谋让张说作证,被宰相宋璟知道了。

一出“谍中谍”、反间计,上演。

会审之前,宋璟遇见张说,晓以大义,旁边几个大臣,也成了说客。进入会审大堂前的一刻,张说被成功策反。

最重要的证人被策反,二张一败涂地。

本该严惩二张,武则天却动了恻隐之心。她知道,自己一旦死去,二张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几个儿子都无法为自己养老送终,各自为战,这俩人却如儿子一般,侍奉自己,陪伴晚年。念及此,哪还舍得杀死?

她责备了张昌宗一番,接着话锋一转,骂张说反复无常,小人一个。随后决定再次提审张说,看他会否改口。内心里,她很不希望二张因为诬告别人而入狱。

不料,张说认了死理,坚称没听过魏元忠、高戬密谋。

虽然如此,武则天还是做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魏元忠贬官,高戬、张说流放岭南。

由此可见,越是风烛残年,武则天对二张依赖越深,内心的孤独感,超越了政治理性。

二张如愿以偿,打倒了魏、高,正在暗自庆幸,波澜又起。

魏元忠远赴异乡之前,来到朝堂,向武则天辞行。慷慨陈词之后,指着同列朝班的张昌宗、张易之,说:“这两人早晚必反,陛下明察!”

二张大呼冤枉,又是一番嘴仗。

二张与老臣之间,斗争愈演愈烈。朝堂上一番争斗,让二张企图谋反的说法,越传越广。这种传播,当然少不了老臣们的功劳。

武则天日渐衰微,精力不济,身体多病。老臣们暗中蓄力,力图除掉二张,恢复大唐。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二张的实力,毕竟不如武三思等人。武承嗣那时早已死了。

靠美貌发家,本就为人不齿,除了本家族人,和他们同气连枝的,并不多,多是表面恭维,貌合神离。

两人愈加恐惧,多方拜访智囊,寻求对策。

说实话,智囊们也没有更高明的办法。无奈之下,古人通用的方法则再次显灵:想不通,找神灵。

这一找,却给了对手出击的机会。

一位术士,也就是算命先生,名叫李弘泰,被请到了张府。

李弘泰算了一卦,道:“张昌宗,有天子之相。最好到定州一带,造个佛寺,可保无忧。”

张昌宗心下稍安。不料,此事却被人告发。

有天子相?这还了得?这不是要造反吗?如此大事,武则天也包庇不住,无奈之下,命人提审二张。

大好机会,岂容错过?

宋璟为代表的大臣,以法理对抗武则天的“情理”,展开激烈角逐。

武则天不想杀二张,想要他俩死,除非自己先死。为此她使出种种手段,居然调虎离山,想把宰相宋璟派驻外地。

一国皇帝,金口玉言。宋璟宁肯犯上,也坚决反对:“身为宰相,自然要在朝堂之上,为皇上出谋划策,岂可驻外?”

80多岁的武则天,显然没了太多的精力和手段,只好放弃。

老臣们欲把二张置于死地,以绝后患。宋璟等人一狠心,干脆派人把张昌宗拘禁。武则天得到通报,迅速反应,命人将其带走。

宋璟仰天长叹,后悔慢了一步,未能先斩后奏,错失良机!

皇帝与老臣、张氏集团与李氏集团,已是刺刀见血,杀红了眼。

白热化的斗争中,进入了武则天时代的最后一年——公元705年。这一年,也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年。

武则天病体堪危。这个权力欲极重的女人,到了现在仍不肯放手。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宫廷政变,如箭在弦。

韬光养晦的太平公主在等待机会。她知道,不消自己动手,那些大唐遗臣,会替自己杀出血路。

张昌宗、张易之兄弟,如惊弓之鸟。武则天一死,他们与大唐遗臣们,只有鱼死网破了。坐以待毙?没那么傻。作为两名最贴近武则天的大臣,他们充分利用这一优势,暗蓄异谋。

意图已很明显。一旦武则天死去,或者进入弥留状态、意识模糊,张昌宗便会借机发难,兵困太子,自己称帝。

武三思集团,当然也有想法。只是,张氏盘踞女皇左右,让他们渐渐远离了政治的最中心——皇宫。武承嗣七年前去世,树倒猢狲散,武氏集团的势力,大不如前了。

一双双眼睛,盯着皇宫。

暗流,潮水般涌动。

老谋深算的大唐遗臣们,提前动手了。

是的,必须提前动手,一旦二张先动手,老臣们就没有机会了。毕竟,现在皇宫、皇帝都在二张手中,甚至——皇帝死不死、什么时候死,都可能被这两人操纵。历史上,这样的教训不少。

时不我待。

主要策划者,是宰相张柬之。

时机虽然成熟,战术还须讲究。张柬之十分清楚,目前斗争的核心,在皇宫,皇宫斗争的核心,在卫队。

没错,当务之急,必须掌握皇宫卫队。掌握了他们,除掉二张,易如反掌。倘若相反,卫队被二张操纵,大唐血脉就危在旦夕。

张柬之秘密约见皇宫卫队领导人之一——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

李多祚是先帝遗臣,是很好的一个突破口。果然,李多祚没有二话:“为了大唐,甘愿赴汤蹈火!”

宰相大喜。但卫队人数不少,官兵众多,靠李多祚一人,并不保险,必须增加人手,否则,孤掌难鸣,形成流血冲突、对峙局面,就会增加变数。

往皇宫卫队中安插自己人,万一二张警觉,率先发难,岂不更糟?

这个难题,难不倒张柬之。

他利用权力,安插李氏集团的几名将军,成为掌控皇宫禁兵的羽林将军,同时,还安插了一个特别人物——武氏集团的武攸宜。

武攸宜就是麻醉剂,而且不会对李氏集团构成实质性威胁。

武攸宜和李氏集团的人一块被安插进了皇宫卫队,二张确实被迷惑了,以为这是正常的人事调整。张柬之的狡猾之处在于:他深知自从武则天立武三思为太子的念头打消、庐陵王成为太子之后,武三思集团遭到了沉重打击,构不成威胁了。但是,这个“纸老虎”还有利用价值——那就是麻醉张氏兄弟。

除了联络太子庐陵王,张柬之还找了韬光养晦的太平公主,以及厌倦了争斗、超然物外的相王(即唐睿宗,由豫王改封为相王)李旦,密寻支持。

太平公主正因情人高戬被流放,恼怒二张,当然支持。李旦随遇而安,也没意见。

万事俱备,震动朝野的宫廷政变,终于爆发。

时光啊,真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如此感慨的,恐怕不止武则天一人。

公元705年,武则天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春节。

正月里,寒气逼人。清早,五百名皇宫卫兵,毫无征兆地,突然占领玄武门。

太子李显,不太情愿地被卫兵从东宫请出,直奔皇宫大内。

这个窝囊太子,曾经做过皇帝的唐中宗,胆小怕事。

老臣们痛心疾首:“先帝把大唐交给了您,您横遭废黜,人神共愤,眨眼22年,难道您就愿意断了大唐血脉?请陛下顺应民意,速奔玄武门,统领众人,入宫诛逆!”

太子沉吟道:“逆贼是该杀,只是,万一母亲受到惊吓,岂不是……”

大臣险些急出泪来:“臣等冒着满门被杀的危险,来请陛下,陛下如何还顾忌家人?难道就只有您有母亲?您面前的众人,哪一个,家中老母不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一番说服,太子方来到玄武门。

兵士一见,齐声欢呼,不待太子发话,已簇拥着杀入内宫。

张昌宗、张易之闻听有变,忙出来打探消息。卫兵正往里走,遇见二人,二话不说,挥刀相见。

两个“面首”,顿成刀下之鬼,结束了自己的“男色”生涯。

武则天听到动静,不顾病体,起床喝问:“何人作乱?”

张柬之等拥着太子,来到殿内,道:“张昌宗、张易之谋反,奉太子命,将其诛杀。事涉机密,不敢泄漏,所以没有向您汇报。臣等带兵入宫,罪该万死。”

武则天听罢,暗自叹息。表面,却声色俱厉。

她也知道,这班老臣,欺自己病体,看来是奈何不了他们了。她把目光转向太子,喝道:

“你竟如此大逆不道!二张被杀,你可以返回东宫了。”

太子正待搭话,老臣桓彦范接过话头。他知道,武则天这句话,分明是缓兵之计。杀了二张,再带兵回去,岂不是找死?武则天能饶了他们、能饶了太子吗?若不一鼓作气,只有死路一条。

桓彦范道:“事已至此,太子怎可再返东宫?当年,先帝把太子托付陛下,如今,太子年龄已大,英明诚恳,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臣等不忘大唐厚恩,恳请陛下还位太子,以慰天意!”

武则天十分恼怒,这不是逼宫吗?审时度势,外边人潮汹涌,也不好大肆发作,又批驳了几位大臣一番,索性躺下。

陷入僵局。

张柬之明白,必须速战速决。兵分三路:一路,领太子令,迅速抓捕张氏集团,以绝后患;一路,派人掌控其他首都部队,保护相王李旦,防范兵变;另一路,火速去请太平公主,只有她,能说服武则天退位。

太平公主不负众望,说服武则天。武则天有令:太子监国。次日,更进一步,宣布退位,太子登基。

太平公主和武则天究竟说了什么,无从查考。但毫无疑问,武则天自己也明白,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太平公主只是给了她一个台阶,让她借坡下驴,体面下台。

太平公主完成了两个夙愿:恢复大唐,替情人高戬报仇。当然,她更希望,母亲能够颐养天年,长命百岁。可惜,这个夙愿,没能实现。

正月发动政变,武则天退位,十二月,这位老人、中国正史上唯一的女皇,走完了她的风烛残年,凄惨地告别了一生的辉煌。

享年82岁。

无论用什么词汇,伟大,辉煌,波澜壮阔,革命,女权主义……来形容武则天的一生,都不为过。

作为普通人的武则天,可以用两个大众化的词汇,来总结一生: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大器晚成。

14岁入宫,被封“才人”,行政级别:正五品,相当于现在的厅级干部。

61岁独霸朝纲,67岁悍然称帝。

从14岁到67岁,武则天的“宫廷政治”,进行了整整53年。53年是什么概念?唐太宗李世民一辈子,也只有52年。

14岁,天真烂漫的年纪。

67岁,颐养天年的年纪。

如果把后宫斗争计算在内,玩政治,武则天一共玩了68年。这68年,她大起大落,大悲大喜。

起了个大早,站在了高高的起点上,回望,却发现自己摆脱不了晚成的宿命。登上权力之巅,已是白发染鬓。

她的一生,更具有相当强烈的戏剧性。

从儿子手里夺来的帝位,最终又还给了儿子;从大唐手里夺来的江山,最终原样奉还。15年的皇帝生涯,放眼看,几乎大梦一场。

她共生有四子二女。

大女儿,出生不久就被她掐死;小女儿,即太平公主,政变后被逼自杀;大儿子李弘,被毒杀;二儿子李贤,被逼自杀;三儿子李显,被老婆毒死;只有四儿子李旦,寿终正寝。

权力之家,往往也是冷酷之家。

但无论如何,武则天都是封建社会中,一个史无前例的女人,一个空前绝后的女人。她不仅是大唐第一“超女”,也是中国封建社会的第一“超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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