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一来,杨洄很灰心。不过,当官、当大官的欲望,时刻鞭策着他,让他一往无前,冲锋陷阵。他在寻找机会、等待机会,只要鸡蛋有一点缝隙,就毫不犹豫地叮上去,决不嘴软。
梅妃孤傲清高的性格,给了他机会。
即便是小舅子的老婆,杨洄也顾不得很多了。谁让你妈早死、你连太子也没混上呢。
鼓动好丈人唐玄宗,便唆使高力士前往寿王府,说皇上有事,要和小杨同志探讨一下业务。
寿王不免疑惑,总要问问:“什么业务啊,高公公?”
高公公不耐烦地说:“艺术圈的事,您就别打听了。什么音律啊、歌舞啊、节拍啊,说了您也不懂,在家候着吧。”
就这样,寿王的老婆,被老爹叫到了温泉宫。
如此暧昧的娱乐场所,能有什么浪漫的事?业务,很快就探讨到床上去了。
坦诚相待地交流了业务,唐玄宗巴咂巴咂嘴:“小杨啊,业务挺熟练的,留在宫里吧。”
734年,杨玉环和李瑁结婚,现在是745年。两个人的婚姻,不仅仅是“七年之痒”,都“痒”了11年了。11年间,难免有些摩擦,更严重的问题是——杨玉环没有生育能力。李瑁后来和别的妃子生有不少子女,据此判断,责任应在女方。
没孩子,就是把柄,是心病。何况,杨玉环当初嫁给李瑁,满指望他能成为太子,一朝登基,自己也过把皇后瘾,没想到老公不争气,事业不顺利,难免有怨言。
一个抱怨对方“不生崽”,一个抱怨对方“没出息”,就算杨玉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这11年“痒”下来,也够两口子受的。
杨玉环也想换换环境,早有“跳槽”之意。李瑁虽不甘貌美的老婆和自己离婚,却没想到老爹搞偷袭,上演“扒灰记”。
皇上主动召幸,还打算让自己留在皇宫,杨玉环满心欢喜,但没有马上答应。毕竟,两人都有顾虑。
唐玄宗的顾虑是:这女人毕竟是儿子的老婆,得有个交代。
杨玉环的顾虑是:不能走赵丽妃的老路,进皇宫,得有个说法。
唐玄宗大大咧咧:“只要你同意入宫,待遇大大地!正一品,没问题!”
为不给狗仔文人落下口实,玄宗嘱咐小杨:“回头你写个奏折,申请出家,成为道士,法号呢,就叫太真吧。这样,摆脱寿王府,也就名正言顺了。皇宫里找个别墅,给你居住,名字改一下,就叫太真宫,对外就说修行之地。”(这一计划,和武则天先入寺为尼,又重返皇宫嫁给唐高宗,如出一辙。)
安排周密,杨玉环无话可说。
为了安慰儿子,唐玄宗命人找了几个美女,送给寿王,算作交换。
寿王有什么办法?丢了的已经丢了,送来的不要白不要。
杨妃进宫,梅妃遇冷。皇宫,绿肥红瘦。
一开始,唐玄宗还有点顾忌:如此作为,会不会引发群臣不满?没成想,李林甫当权,朝廷无人敢言。
玄宗心里踏实了:李林甫好。
杨玉环的目标,是皇后。但是,当年王皇后和武惠妃明争暗斗、两败俱伤,让玄宗心有余悸,他不希望惨剧再次发生,但又驳不开面子。
绞尽脑汁,他说服了杨玉环:给你个贵妃的名号,名义上仅次于皇后,各方面的待遇,和皇后一模一样。这样,你既有了地位,还省得大臣们嚼舌头,何乐而不为?
杨玉环一想,不无道理。不管怎么说,贵妃称号,仅次于皇后,宫内无皇后,自己不就是大王?
在气势、地位、受宠等方面,她彻底盖过了梅妃。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皇帝老儿的新鲜感,也是猴子脸,胖的玩腻了,又想起瘦的来了。
冷落了许久,看见残落的梅花,玄宗想起梅妃。趁贵妃没注意,玄宗命高力士,去把梅妃接来,到上阳宫叙叙旧。
自从贵妃受宠,两人已近一年没见面了,“小别胜新婚”,何况“大别”。怜爱、叹息之余,便干柴烈火,如胶似漆了。
次日,两人尚在被窝里腻歪,忽听门外喧哗,毫无礼节。玄宗大怒:“何人无礼?”
小太监屁颠屁颠进来,低声道:“皇上,大、大、大事不好,贵妃娘娘来了!”
玄宗一听,吓了一跳:“奶奶个熊,保密工作没做好,让胖妞知道了!”胖妞不像瘦妞这么文雅,闹将起来,活脱一牛犊。
惊怕之下,和衣而起,用衣服把瘦妞一包,裹巴裹巴,看她一脸无辜,也觉不忍,干脆亲自下手,把她抱起,东拐西拐(没办法,皇宫房子大啊),藏到隐蔽处。
安置好,才开门,放胖妞。
胖妞进来,阴惨惨地左瞅又瞅,老皇帝直发毛。
堂堂一国之君,论年龄比胖妞大34岁,都可以当爹了,此刻见了胖美人,跟犯错的幼儿园小朋友没啥区别。
“在干啥呢,老公?这么晚了还不去上班?”胖妞问。皇帝上班,就是上朝。
“呜,这不是日理万机,工作压力大,想多休息一会儿嘛!”唐玄宗在床上半躺着。
“哦?”胖妞一个挑逗的动作:“不会吧,我看是皇上宠幸别人了吧。听说,骨感美人来了?”
《怕老婆男人秘籍》语录云:男人的法宝,第一是死不认账,第二是死不认账,第三是坚持前两条。
唐玄宗对此深有感悟,忙道:“哪里哪里,我都一年多没见她了。”
“那是,”贵妃接着道:“没见她,所以想啊。藕断丝连,人之常情,没什么大不了。我今天有时间,你把瘦猴子找来,让她陪我去温泉宫吧。”
“呜,这个……我看,还是算了吧。俩女人去洗澡,有什么劲啊。”玄宗支吾着。
贵妃步步紧逼:“不,现在就去,马上派人去!”一低头,看到瘦妞留在床下的绣花鞋,勃然大怒,一脚踢开,道:“说她不在,这是什么?”
玄宗一时呆住,不由起身,作“待我仔细看来”状。不料一起身,瘦妞头上的一个饰物,从身上跌落。
胖妞大怒,道:“这又是何物?还不承认!”
玄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索性躺下,道:“今天不舒服,你爱咋咋地吧。”
胖妞咬牙切齿:“你找瘦猴子也就罢了,居然说谎!说谎也就罢了,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连早朝都不去,没出息!”
玄宗更加恼火,心道:“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你不是女人?因为你上朝迟到,少吗?”嘴上却不敢直接顶撞,道:“跟你说过了,我今天不舒服!”
胖妞怒不可遏,把瘦妞饰物劈头盖脸扔来,甩手走人。
玄宗冷静下来,心道:“这下麻烦,两个女人,一肥一瘦,全得罪了。”
还好,瘦妞在后面安静待着,没出来,若是出来,两相对峙,撕破脸皮,就热闹了。一琢磨,一对比,嗯,比较之下,还是梅妃通情达理,索性再和她温存一番吧。
于是起身,来到梅妃藏身之处。左找,人不见,右找,人没了。奇了怪了,这儿没别的出口啊,难道梅妃会隐身术、遁地功?
找来找去,一小太监进来,见了皇帝,连忙下跪:“皇上,您在找梅妃娘娘吧?”
玄宗一点头:“嗯……嗯?你怎么知道,梅妃呢?”
小太监道:“刚才听贵妃娘娘在外边闹,奴才怕她看见梅妃,让您下不来台,就从隔壁木墙,卸了块板子,把梅妃偷运出去了。”
小太监本是好意,哪料大祸临头。伴君如伴虎,此言不虚——即便唐玄宗这样的厚道皇帝。
唐玄宗受了贵妃一肚子气,正没处撒,冲着小太监怒吼:“没我的命令,你怎敢擅把梅妃送回!”
这还不算,拔出墙上佩剑,将小太监一剑刺死。皇宫又多了一条冤魂。
这是为数不多的唐玄宗滥杀无辜的事例之一。当年太子李瑛等人,死得也很冤,但毕竟是被人栽赃,玄宗受到蒙蔽。无缘无故杀人的情况,在玄宗身上,比较少见。
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事后,唐玄宗也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对杨贵妃,心里多了些疙瘩。
杀了小太监,玄宗吩咐人处理一下,自己上朝。上朝回来,左思右想,对杨贵妃还是割舍不下。得,色不迷人人自迷,自己是男人,论年纪,给人家当爹都有余幅,得有点肚量,主动讲和吧。
在玄宗眼中,胖妞杨贵妃,属于鸡鸭鱼肉、家常便饭,一顿不吃饿得慌;瘦妞梅妃,属于山珍野味、荠菜苦菜,调剂可以,不能常吃。所以,优先考虑胖妞。
没想到,皇帝腆着脸讲和,胖妞居然来了脾气,毫不领情:“你找我干什么,找瘦猴子去算了!”
唐玄宗也有点窝火,为了你,人命都闹出来了,你还要让我怎么着?我泡妞,天经地义,宪法允许!哦,堂堂九五之尊,泡个妞你不让也就罢了,过来跟你和好,还给老子脸色!真是给脸不要脸!
他一发火,言辞激烈起来。胖妞也是吃软不吃硬,一看皇帝这态度,大哭大闹,撒起泼来。
玄宗暴跳如雷:“你以为你是谁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老百姓还能休妻,老子就不能休了你?何况你还不是正房!”
胖妞哭天喊地,直闹得皇宫大内如乡村集市一般,热闹非凡。
太监宫女娘娘们都来劝架,玄宗依然怒不可遏:“退货!退货!不要了,不要了!”
太监一听,退货?往哪儿退啊?退给寿王李瑁?这不合适啊。得,还是退给娘家人吧。于是,高力士就把贵妃娘娘连抬带哄,扔进轿子,送回了她堂兄的府第。
前面说过,杨贵妃亲生父母死得早,被自己的叔父收养,所以那几个堂兄弟,如自己的亲兄弟一般;何况,她现在是皇上的红人,几个堂兄弟,巴结还来不及呢。
皇帝突然把贵妃“退了货”,杨府上下,乱作一团:不祥之兆啊,贵妃失宠,恐怕咱们的末日,也为期不远了!
几个堂兄弟,如今也是朝廷大员,恳请高力士从中斡旋,就差下跪了。
高力士自有分寸,道:“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你们放心吧,回头我美言几句,皇上自然回心转意。不过,得跟贵妃说说,在别人面前,怎么使性子都行,哪怕杀几个人,都没什么大不了。可得看准对象啊,敢冲皇上发火,吃豹子胆了?”
原来杨贵妃居然有如此胆魄,几兄弟腿都吓软了。千叮咛,万嘱咐,恳求高公公多多美言。
高公公回去,没多久,皇上赐了些东西到府上,一干人等,多少心安。高力士确实起作用了,皇上没真发火。
当晚,一家人好好劝慰、教育贵妃一番。皇宫里,唐玄宗也是坐立不安,难以入眠。第二天,贵妃重进皇宫,两下和好如初。
经历了这件事情,按道理,胖妞该吸取点教训了,哪料到,没过几年,又一次被赶出皇宫,而且情况更加严重。
这次的起因,还是梅妃。
自从上一次皇帝宠幸,一眨眼,几年过去了,梅妃倍感落寞,百无聊赖。她是个清高的人,不愿趋炎附势、奉承别人。
再清高,也忍受不了一连几年的寂寞。她时常回忆起那次宠幸,几年过去,皇上现在还好吗?
她希望能有机会见皇帝一面。对一品妃子而言,这本不是什么奢望,可对备受冷落的她而言,却遥不可及。
能帮她完成这个心愿的人,筛上一遍,只有高力士了。
她找到高力士,问了一番皇上近况后,道:“我记得,汉武帝时,陈皇后被废,便托人贿赂司马相如,写了著名的《长门赋》献给皇上,皇上回心转意。您给我找个才子,作赋一篇,献给皇上,或许皇上也能回心转意呢!”
面对天真的梅妃,高力士有些不忍。不过,作为大太监,他的理智,远远超越了感情。他不想因此得罪杨贵妃,道:“这个……呵呵,梅妃您自己文采斐然,何必求别人?您亲笔所写,皇上会更加感动。”
梅妃叹了口气,道:“也罢。”于是自己作《楼东赋》一篇。赋云:
玉槛尘生,凤奁香殄。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缘。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乎兰殿。信飘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凤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忆昔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宴赏,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画鹢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柰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梦相着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