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屋子里,哭的眼肿如桃的翟母,心里想孩儿,再看连个烛光都没有的寒舍,难免会有些怒气,口中埋怨道:“老娘不知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一个废物点心,住的这漏舍寒窑,每日饥一顿饱一顿,吃不上个安心饭。有了个孩儿,还整日里被你打骂,瘦的跟个柴火棍似的。今时到好,孩子吃了你一顿毒打,被你差遣出门,丢了没影。过的是什么昏暗无光的日子。”
翟父心亏不说话。
翟母为的也是撒气,口中絮叨,直骂了半个时辰。
泥人尚有火气,更况心里本来也窝火的翟大纲,吃了婆娘一顿怒骂,也是恼羞成怒,终是爆发,两口子就摸黑在屋子里吵了起来。
这个怨你,这个骂她,上午的厮打之恨,连带这些年的积怨老本都给翻出来了,两口子从口水战变成了肉搏,他扯头发,她挠面颊,打的不可开交。
隔壁的邻居们因为帮翟家忙活了一天,此时听闻又打起来了,也都没心思动换,只道那两口子打上一会儿就停手了,就没去劝。
哪想雷云轰响三百声,躲了二百九十九回都没下,偏在最后一声,倾盆浇灌。
恰逢屋漏连阴雨,翟家也是该着倒霉。
却说两口子屋里打架,翟父把婆娘甩到床上,撞翻了针线筐,线头横飞。谁想针线筐里的剪刀掉在了被褥上。
紧接着翟大纲蹦上床,黑里摸影,骑在婆娘的身上,劈头盖脸的就打耳光。
也就是这一番折腾,撞着被褥上的剪刀缓缓滑落,最终尖朝上,斜偎着被褥边立住了。
常言道:万事不由人算计,一生都是命安排。
被翟大纲骑在身上的翟母,知道这样被打是吃亏的,于是卯足了浑身力气,趁机狠狠一推翟大纲,就把翟大纲从身上推翻了下去。
翟大纲仰着脸倒在床上,气急败坏的刚要翻身起来,就被挣扎脱身的婆娘给踹了一脚,整踹在面门上,疼的他捂脸侧住了身子,心中是怒火中烧。
屋子里太黑,只是隐约能看见对方的人影。翟母看翟大纲在那儿抽冷气,不动换,就要趁机跑下床去。
翟大纲看到婆娘要跑,侧着身子就抓了过去,恰好抓住了婆娘的腿。
而翟母急着挣脱,大力一扯腿,就把侧着身子的翟大纲给带了一下,翻在了床上。
这一次,翟大纲是脸朝下倒的,他的心口正对着剪刀尖就上去了,噗的就刺进了心房,当场身亡。
屋子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翟母好不容易挣脱下床,害怕翟大纲追上来打,不顾翟大纲的痛呼,跌跌撞撞出了房门,跑到了街上。
天上是一勾月牙,街上乌黑,邻里几家的烛光也甚是微弱,什么也看不清楚。
夜幕蒙蒙,月华隐隐,就连屋里翟大纲的哀嚎都渐渐衰弱了下来。
翟母跑出来,恰被隔壁出来倒泔水的李大妈看见,就给拖到了家中,倒了碗水,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
说什么床头打架床尾合,夫妻没有隔夜仇。反正都是一番好话。
坐了有一个时辰,约摸到了二更天,李大妈给了一口吃的,就劝翟母回家。
在李大妈这里坐了这么长时间,翟母也没听到汉子出来叫唤,想着是在家里静思呢,估计这会儿气也消了个差不多。
心中还想:“如今孩子不见了,我俩不能怄气,回去我与他平心静气的谈一谈,把气捋顺了,明天也好同心出去找孩子。”
起身出门时,又向李大妈讨了些灯油,说回去点上灯,两人面对面,谈的亮堂。
拿着灯油,回了家,叫了两声当家的,没人言语,还当是赌气呢。
摸着灯盏,来到火炉旁,借着火星子的红光,小心的倒入灯油,拽了根柴火棒,点着了,这屋子里才算有了亮光。
捧着灯盏,翟母到了外间,嘴里还说:“当家的,咱俩也别动气了,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去哪找孩子。”
话刚说完,一抬头,看到翟大纲躺在床上不动换。翟母就觉得奇怪,捧灯凑过去一看,吓得顿时一个哆嗦,浑身冷汗直冒。
床上是一摊子血,把被褥都给浸透了,翟大纲的尸体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血腥味呛人。
饶是人再大胆,大黑夜里,借着微弱灯光,如此近距离看到一具尸体,心里也难免会害怕。
而每个人害怕时表现出来的状态也是不同的,有的人是放声尖叫;有的人则是吓得腿软,失声无音。
翟母就恰恰是后者,她哆哆嗦嗦,连张嘴鬼叫的力气都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目露痴呆。
许久之后,她站起身来,翻过翟大纲已经冰冷的尸体,看到他心口的剪刀,心里面就猜到了八九分死因。
六神无主的守在丈夫尸体边,翟母心想:“如今我孩子丢了,丈夫也死了,我无依无靠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干脆也随他们而去吧!”
心中万籁俱灰,死意上头。
翟母把心一横,抱来柴火,堆在床上,把从李大妈那里借来的灯油浇上去,用手中灯盏引燃,火势顿起。
大火熊熊,烈焰滔滔,赤亮的火光惊醒了邻里已经躺下的街坊。一时间,众人高呼救火,锅碗瓢盆走水而来。
翟家的房子简陋,多是茅草,所以火势长的飞快,很难扑灭。火舌卷动,又燎了隔壁李大妈家的东屋,心疼的李大妈叫骂不跌:“挨千刀的,哪个借你的灯油,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众人泼水灭火快,一场大火烧了翟家房屋和李家东屋。
周围百姓打着火把,从还冒着呛鼻浓烟的废墟里拖出两具已经烧成黑炭的尸体,叹息不止。
就在此时,人群外忽然响起了一道孩童的哭声,众人举火把照去,正是泪如雨下,哇哇大哭的翟刚。
这翟刚白天在高粱地里躲了一天,直到夜深了,四周尽是奇奇怪怪的虫子叫声,偶尔也会有一两只蛤蟆蹦窜,吓得他心里害怕。
再加上一天没吃东西,又渴又饿,身子终是顶不住,于是就想起了回家。
可在这大黑夜里,高粱地里也分不清方向,七转八绕,迷了半天路,好不容易才走了出来。
出是出来了,可周围乌漆墨黑,根本看不到村子在哪个方向,倒是间或响起的狗叫声,让他寻到了方向。
田间小径多是细窄,路上泥坑也多,深一脚浅一脚,很不好走。
他一个小孩走夜路,听着夜枭子声,心里也害怕,一路上走走停停,疑神疑鬼。
忽然他看到前方村子里火光冲天,一下子就有了指路明灯,心中大喜,撒腿就跑回了村子。
谁想,这一回来就看到自己家已经烧成了灰烬,父母也驾鹤西去。
伤心无助的他,只有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