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历三一七年二月二十五,也是辰希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五天。
这一天中午,发生了一件大事儿,辰希也哭了两次,她上辈子自打记事开始就从没有哭过,然而却在今天哭了两次。第一次哭,她是因为突然受到身体残留意志的控制所致,第二次哭,那是因为在床头的一封信与一幅画。
信纸上的笔记有些潦草,似乎还有几滴泪打湿了笔墨。
旁边的那幅画,画上的女子巧笑嫣然,她齿如瓠犀,有着一弯柳眉,她的眉宇间,跟辰希有几分相似之处。
“希儿,对不起,爹爹可能……不能再照顾你了,我只是一个懦夫……我恨我自己的无能,我把你爷爷气死了,也辜负了你娘,我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可能明天,也可能熬不过今天,也可能是等会儿……”
辰天岚的字歪歪扭扭,一点也没有辰希记忆里的那么好看,外面龙飞凤舞的辰府二字,可就是辰天岚年少写的,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该有多落魄?
辰希坐在地上默默地看着手里的信,随后看了一眼早已气绝,却还没有合上眼的辰天岚。
辰天岚表情安详,这是辰希第一次见到死人,她不是学的法医胆子也挺小,但她现在却只有空落落的感觉,没有半点害怕,她的一滴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滴在了信上,与辰天岚曾滴过泪的地方相融,她的心里如同被掏空,百感交集。
对,她是学医的,但不是她不愿相救,实在是面对辰天岚如同猝死般的行为,她人工呼吸过,胸口叩击过,但直到把她累得流出了汗,累得再也动不了的时候,都无济于事……
原谅她无能为力,辰天岚的死因很简单,用八个字来说就是:心力衰竭,大悲猝死。
抱歉,我……救不了你……
逝者安息,我此刻想说的也是对不起,如果我不出现,或许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吧?
怪不得别人说她是扫把星。
辰天岚,对不起,我来了却没能为辰府做到什么;辰希,对不起,我眼睁睁的看着你的父亲去世,却无能为力。
辰希读起了信。
“希儿,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这封信,其实爹爹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人,无亲无故……
是爹爹的错,其实爹爹已经以为你不在了,没想到你又回来了,可是爹爹却不能再照顾你了……
我给了你福叔三千两银子,等爹爹过世后,这个家就剩下你和福叔两个人,你们别想着给我报仇,安分一点儿,随便把我葬了,希儿,你再找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千万别跟你那个痴情娘一样,托付给了我,我不是什么好人……
希儿,以后要是有了什么实在过不去的坎儿的话,去求一下张知府吧,毕竟那个时候,他对小枝也是真爱,应该也会念几分旧情……”
信到此处,有一对墨水凝在了这里,好像是停顿了不少时分。
辰希叹了一声。
“希儿,城里还有爹爹给你偷偷准备的房子,本来准备等你大喜之时送给你,结果却发生么这样的事情……辰府没了以后,你们就搬去那里吧,有了中意的人,记得和福叔商量,别用情太深,不值得……
你也千万别想着给我报仇,这是辰家的命数,不怨他们……月莲她也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你别恨她,你恨我就好了,都是我这个当爹的错,我不配当一个父亲,对不起,希儿……
真的,我能在死前听到你喊了我两声爹爹,我真的很高兴……
希儿,爹爹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再还……”
十几个字,就这样潦草结尾。
一个个潦草的字迹,就像是折射着辰天岚的一生,然而却不能终老,这便是父女第二天的见面。
辰希神情颓然,慢慢握紧了十指关节,她的手指纤细,没有半点血色。
她手里的那封信,就这样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不带半点声响,却有些沉重的带走了这个世界她仅存的亲人……
她伸出手,慢慢地替辰天岚把眼睛合上,随后,她才喃喃自语:“辰天岚,你安息吧,我虽然不是你的女儿……不过我保证,辰府一定会完好如初的回来,我辰希,对着你的遗体立誓……”
一字一句,辰希的话如同魔咒。
她没有半点表情,冰冷的眸子里如同扑闪着一只无形蝴蝶,时而幻灭,时而跃出。
语毕,辰希单手撑地,也没在意地上的灰尘,就那样站了起来,她眸子里的那抹冷意,渐渐盛了几分。
辰月莲,可怜人?
那对母子,还有陷害辰府的人,你们都等着,事情还没完……
就在这个时候……
“少爷,外面的人都走了,你的……”
“吱呀”一声,辰天岚房间的门就开了,同时传进了福叔的一句话,接下来,福叔就愣在了原地,手里捧着一碗煎好的药,也就那样“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药汤洒下,辰希就这样踩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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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溟历二月二十六,下午很快来了,今天却变得更冷了几分。
辰天岚去世了……
这六个字如同前世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一样,迅速扩散到了整个罗城内外,却没引起多大的喧哗与议论,辰府外面,本该来索要房子的人,也迟迟不见声响,就像是达成了默契一样,而那些昨日上午离去的辰府小妾,也再没有回来过。
只是有一些街坊,在看到了辰府大门前挂上的白丧布的时候,才摇了摇头,停下来议论一会儿,似是惋惜,也似是为后者感到不值,却也没有人再去嘲讽辰府卖假货的做法。
死者为大,在这个世界同样适用。
一阵风吹来,辰府门前的灰尘与垃圾也卷起了一道旋风,呼啸着打在了辰府大门同时也吹起了辰府大门前挂着的白丧布,甚至此时在辰府门前的石狮子嘴巴里,还有一些被小孩扔进去的果核与泥巴。
在辰府院墙上,是一些孩子的脚印,这里以前经常有下人清理,下人的驱赶,与孩子嘻嘻闹闹的笑声,经常在辰府大门前出现。
但现在,辰府已是人走茶凉,如同一栋鬼宅,静得出奇。
没关系,这里很快就会住进人来,就算现在没人上门,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也该改头换面了。
“哎,我听说里面没人了……”
“是吗?我倒是听说里面死了人啊,我们这样做不好吧……”
“没事,现在里面已经没人了,那个女人不是说了吗,只要我们这么做,就给我们钱……”
此时,辰府外面却是来了几个小孩。
几个小孩的讨论完后,便在辰府靠近大门前的院墙上,拿石膏笔乱涂乱画起来,很快,便画到了狮子那里。
随后,他们似乎看到没有行人理睬,于是一个孩子终于跑去拿来了一根木棍,就这样,把挂在门上的白丧布挑了下来。
挑下来后,就那样撕扯了起来。
这个行为,加上之前这几个孩子的议论,阴谋呼之欲出……
“辰天岚,你死了吗?哼,呵呵,死的好,死的好啊……”
角落里,一个脑袋上裹着白布的女人怨毒的嚷了一句话,随后给了一个孩子几个铜子,此人,赫然就是昨日离去的辰月莲。
她女儿怕鬼,她却不怕,尤其这个人是辰天岚……
你尽管上来找我便是……
冷笑一声,辰月莲随后离开了那里。
而此时,在辰府门前路过的一些行人终于看不下去了,才喝了一声:“哎,你们干嘛呢!这么缺德!”
然而那些孩子却依旧我行我素,玩着辰府门前的挑下来的丧布玩的不亦乐乎。这是这条街的一些地痞孩子,家穷却不读书,少小年纪,便是偷的附近鸡鸣狗盗,让不少街坊头疼不已。
以前还好,辰府有护卫,他们不敢放肆,可现在,又有谁管?
逝者安息呐……
一些街坊见呼喊不管用,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向了其他地方,他们有自己的家,犯不着为了辰府得罪这些烦人的孩子。
而这个时候,“吱呀”一声,辰府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了一个披着白色孝服的少女。
此人,是辰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