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字字如诉如泣,笔笔皆是哀叹,刘浚胸中倏然腾起万千涛浪,热血融在那每一字一句中,眼眸中竟有如此陌生温度,烫热眼底!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好一首《越人歌》,刘浚深深吸一口气,胸口酸胀不堪,刘浚啊刘浚,怎么……这便是你一直期盼着的一天,你盼了多少年,终于得到了她的心吗?
你有时觉得她那样遥远,她的笑,那般不真切,可这一字一字的哀诉,分明是女子伤透了的心。
将纸轻轻放回到琴案上,转眸望向躺榻,眼神却倏的一滞,只见云落已然醒转,坐直了身体,水溶溶的忧伤流淌在一双明眸中,怔怔望着他。
云落轻轻一声抽泣,便欲整衣起身,刘浚却一步跨在榻前,紧紧拥住了眼前女子,温热的呼吸,胸口急促的起伏,那声音有若石落铿锵,却温柔得沁人骨血:“云落,待你好好产下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朕……都要立你为后,任谁……也再不能阻止!”
“陛下。”云落颤然一声,却发觉竟已失声,泪水潸潸滚落,落在男子肩头上,却打湿了自己的心。
她靠在他的肩头,目光却拂向琴案那一纸清白字墨,唇际是苦涩的笑,却是愈笑愈觉得苦在心中。
自己是平白浪费了多少时光,才发觉只有这个胸膛才是温暖而安实的。
她紧紧拥着刘浚,闭目流泪,脑海中却盘旋着某一个颀长而悲伤的身影,决绝的消失在宫墙尽头。
也许这一次,他们,是真的缘尽了……
五月,令箭荷花开了满塘,水榭边风拂莲叶,一波波荡开涟漪水雾,粉荷连连,碧秀争艳,月季开在池塘边,绵延整个院落,石榴花火红照眼,灿阳普耀金融融的黄,风随花影扫动。
合欢殿,和暖的季节,却忙碌非常,进出宫女内侍、御医众多,刘浚于堂前站立,反复踱步,好像是回到了多年前,才生妍儿的那个夜晚,望着殿外一树火红石榴,不禁怅惘,想来,竟已过去了这许多年,正在痛苦挣扎的女子,已为自己生下了三个孩子,妍儿湷儿皆已懂事,棠儿自小水灵伶俐,都是自己极喜爱的,而这个孩子,更是经历了多少,才等到出世的这一天。
正自想着,内殿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刘浚猛然转身,急切奔向内殿,只见御医稳婆迎身出来,大喜的跪在地上:“恭喜陛下,杨夫人顺利产下一名龙子,母子平安!”
左右闻之,连忙跪地,整个合欢殿凝重的气息被喜悦倏然冲淡:“恭喜陛下。”
龙子!刘浚一时怔在了当地!
竟不确信的望向御医:“龙子吗?”
御医肯定道:“是,陛下,臣恭喜陛下,恭喜杨夫人。”
夺步向内殿冲去,只见云落虚弱苍白的躺在锦床上,锦床一片狼藉,血红的污渍白巾还尚未及处理,见刘浚进来,满屋侍人跪坐满地:“恭喜陛下。”
刘浚奔到云落床前,握紧她湿润白皙的手,声音竟有些微颤抖:“云落,是……是男孩,是个男孩。”
云落虚弱的点点头,憔悴若凝结的霜白,合上双目,似是痛乏至极。
刘浚拂开云落脸颊碎乱的长发,一吻落在耳垂处,轻轻道一声:“辛苦你了。”
云落只是虚浮的点头,一滴泪,和着淋淋香汗,滚落眼角。
她终于,没有白白经历了这许多生死,终于,没有枉费了那许多伤心泪水。
男孩,终于,是个男孩!
刘浚怀抱着儿子,当即赐名一个据字,取据高临下、据鞍读书之意,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直抱着不肯放手。
暖阳融融似水,拂过这冰冷宫城每一处角落,却仿佛唯独遗漏了一处,自落子之后,王鸶终日沉迷在失子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口口声声叫骂着杨云落,刘浚安抚过几天,也觉得厌了,她更加不点妆容,不梳长发,不择衣装,时而傻笑,时而便是痛哭流泪,声声念着的只有那早已掉了的孩子!
传说陛下得子,她竟高兴得不能自禁,竟说乃是自己的孩子降生,陛下一定会来看她,故而着装打扮,成日的坐在殿口的宫阶上等待,日出日落、月起月末,这样痴痴的盼,形容却越发消瘦,早已不见了曾经的美艳丽色。
竟是疯了!
云落遣阳天看过,阳天只说伤在腑内,已是时日无多。
终于,这一天,高灿流阳明空高悬,巍巍皇宫,披金布彩,金丝华盖堂皇富丽,夙央宫前,气势恢宏蔽日,群臣无不华服林立,礼乐鸣响彻天震动。
册封皇后的大典,盛况空前。
沿着汉白玉阶,绝色女子一身玄色祎衣,彩绢纹绘金凤高翔云端,镏金瑞祥图凤舞高飞,后摆逶迤赤红色绣织薄纱层叠错落,一丝丝金色薄金明映生辉,璀璨霓裳、霞绡雾縠,九凤镂金簪摇摇欲飞,燕子成祥,隐匿乌云深处,唇上胭红微点,云落姿容雅、美修仪,端庄华贵,风情绝丽。
跪身于殿前,巍巍傲岸的帝王手持皇后玺绶,步步走近,云落双手高抬,凝白纤细,触感微凉的玉玺,终于平息下心中紧密的不安。
刘浚双手扶她起身,紧紧握住,帝王傲视眼眸扫向大殿,群臣尽皆跪倒,高呼:“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云落凝眸望着,这高峨恢宏的殿阁,华服林立的众臣,如今却皆是拜倒在她的脚下!
谁说,歌女不能做皇后?谁说……一朝奴婢,便一辈子都变不得贵!
杨询亦在其中,不禁微微抬首而望,气韵高贵的姐姐,如今站在那大殿中央,俯首睥睨众臣,不禁回想曾经岁月,姐姐这一步一步,走得未免太过艰辛!
可是姐姐,你幸福吗?
当日,喜乐喧天,酒香万里。
白露阁,一片残叶飘落,无声无息……
王夫人在疯癫数月后,终于这一日没能熬过,病故而去,甚至,未惊动这宫墙中一颗埃尘。
不久,云疆人再侵上谷、渔阳,杀掠吏民上千人,刘浚再遣杨询、李息出击云疆,严萧以男儿志在四方为由,苦口求战,刘浚最终应允,这一战,杨询向西一直打到陇西,于黄河以南进攻云疆楼烦王与白羊王,斩杀云疆数千人,夺得牛羊一百多万头,大胜楼烦王与白羊二王,夺取黄河以南,完胜而归,更置朔方、五原郡。
刘浚大喜,下诏封杨询为长平侯,便连杨询部将校尉苏建和张次功都以军功,被封平陵侯与岸头侯!
杨云落才封了后,杨询便再得封侯,杨家荣宠空前隆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