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眼前瞬间迷蒙,男子冷峻微笑,却只有眼神温柔至极。
“陛下……”云落秀眉微凝,却被男子紧紧握了手:“尹婕妤,还是做回你的少使吧。”
尹婕妤额上冷汗涔涔,夏日天气,却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忙跪行两步,扯住刘浚微卷的衣袍:“陛下,妾知错了,今日实在是天气燥热,令得心里燥极,方才冲撞了皇后娘娘,陛下恕罪,皇后恕罪啊。”
见刘浚眼也不抬,尹婕妤随而望向一脸漠然的云落,大红衣裙已然灰土蒙蒙,叶草零星,高挽的发髻散落几缕,哭倒的样子,狼狈至极。
云落无奈叹息,到生了些恻隐之心,劝道:“算了陛下,也是臣妾今儿个心情不好,倒不是她的错。”
刘浚望一眼一边静默的邢娙娥,微微一笑:“朕最是厌弃的便是骄纵的女人。”
“陛下!”任尹婕妤再是如何叫嚷,刘浚皆不曾再回头看上一眼,邢娙娥低身送帝后携手走去。
天边一缕轻云浮动,融融日光洒下灿然的金色光华,染了翠叶繁花、碧草清湖,一双人,形影相依,落花点染金色的光晕,一阵风过,不期然,竟落成一副怡人风景。
半路,刘浚接到急奏,云疆军臣单于死,其弟伊稚邪自立为单于,刘浚随即奔向宣室,云落目送他离开,直到身影不见,方与叶桑回了昭阳殿。
昭阳殿华丽不比合欢殿,却别有一番古韵,唯是那窗前风景,比着合欢殿时更为秀丽,一树木槿携着蓼花的娇红,燕舞莺啼。
一遇心事,云落依然喜欢静静站在窗边凝望,默默思量,叶桑已是惯常,只在身后小心侍候。
“那首《幽门赋》果真是得字字哀怨。”云落突地幽幽而言:“再是谱上一曲,便真是令人闻之欲泪。”
“皇后……”
“叶桑,去,将那件纱罗薄翼裙取来。”未待叶桑言语,云落便打断了她:“再摆上一桌酒宴,酒要上好的金丝桃酒。”
叶桑奇道:“皇后,这……”
“叶桑,你今日也看到了,我尚且在宠,那些个高贵出身的女人仍旧是心内鄙夷的。”云落转身对向叶桑,眼里一抹淡淡沉冷的忧伤:“叶桑,我的一切你自来最是知道的,我亦从未将你视作婢女下人,今日,尹婕妤有一句话算是说得对了,我……终究是卑贱出身的女子,在宠在位时,人人蔑视鄙夷亦是敢怒不敢言,但是……”
目色一凝:“可见,我若一旦失宠,恐怕结果将比任何人都要凄惨。”
缓缓坐下身来,目光中隐有一丝感慨:“叶桑,等着看我笑话的人太多了,等着看我如何落魄再加上一刀的人……也太多了!”
昔日刺客、民间歌谣仍旧历历在心,云落纤手紧握,心内压抑的无奈,令她几乎沉闷得透不过气来,也真真想好好喝上一杯。
叶桑垂首,疑惑问:“可是皇后,前皇后以幽怨的一曲赋词得了陛下两日垂怜,夫人却为何要置酒,着舞衣以做欢快呢?”
纱罗薄翼裙乃云落跳舞时方才会穿来,而云落已许久未跳了。
云落微笑看向她,苦笑道:“东施效颦只怕徒增笑话,我与陛下这一段缘,皆由舞起,自然要以舞来续,况且,那一味的吟噎叹息,本已是国事繁忙的陛下,会有几时兴味呢?”
说着,略有叹息:“说到底,终是那一曲赋词唱得人心里难过……”
虽然,花园中刘浚一句说得云落心中感动,可今夜他会不会来,她却没有把握,对于其她女子她心中有数,即使是有宠,也不过几天几时,不得长久,可是芊芊,她却着实没有把握。
芊芊与刘浚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前情过往,芊芊爱他,既爱得如此热烈而刻骨铭心,他们之间,该是有过一段无比美好而快乐的过往吧?
云落饮下一杯清冽金丝桃酒,神思怅惘。
突地起身,一身粉白叠错的烟罗翻纱裙,旋转之间,次第而开,如夏日初绽的盈盈粉荷,最里轻轻摆开,渐次铺展旋平,粼粼若波水暗涌,轻轻似浮云梦生。
广袖盈香,墨发如丝,轻挽的一束胭脂色缎带,与墨发交缠成乌云茫茫,乌云中一抹红霞,灿若谪仙。
身后突地一声掌击,随而是帝王熟悉而兴致昂然的声音:“好,真好久未曾见你起舞了。”
纤细的腰肢,款款轻盈,柔软飞舞的轻纱裙裾勾勒婀娜身姿,偶尔朝他一望,一眼迷离如梦,眸中溶动的清华,流泻醉意微微的动人情致。
刘浚顿时滞住眼眸,刚毅挺拔的身躯,肃然而立,云落并未如同平素般的迎身拜礼,而是继续旋舞,不曾停住如莺燕般的脚步。
这一次,她没有歌,只有这一舞,舞得高火明烛焰芒幽幽,树风窗影斑驳泠泠。
刘浚心中不禁异样,望一眼桌案上倾倒的白玉瓷酒瓶,弥散的浓浓酒香,旋舞发丝间女子微笑的胭红笑颜,刘浚眉一拧,上前突地拥住曼舞的女子,因着腰上突来的力道,旋舞女子墨发如瀑,拂散过刘浚坚毅的脸廓,冷峻中带有微微怜惜:“云落,你喝了酒?”
云落粉颊红润,微笑道:“在等陛下来,只忍不住喝了一些。”
那笑颜天真有若灿然开放的夜莲花,淡去了多年来隐在眉心间的纷纷扰扰。
刘浚凝着她,道:“你醉了。”
云落轻轻推开他,舞袖荡荡,纤腰款摆:“我没有醉,我在等陛下。”
“云落,你醉了。”强自将女子打横抱起,安坐在桌案边,软绵绵的锦垫上,女子胭红双颊雪影濛濛,迷离醉眼浮光缕缕。
衣袖滑落,露出藕段般白璧的手腕,纤纤玉手执起酒瓶,斟两杯香浓金丝桃酒,递一杯在刘浚唇边,刘浚伸手接过,黑眸深深的望着眼前微醺的女子。
云落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半醉半醒道:“陛下,你真是陛下吗?还是……我真的醉了。”
刘浚拂开她额际舞乱的秀发,轻声道:“你醉了。”
云落轻笑一声,眼神幽然:“呵,对……对,定是我醉了,陛下……不在这儿的,陛下,在幽门宫。”
一句令刘浚眉心紧凝,一双眼望着女子续一杯甘醇美酒,饮入愁肠:“陛下与芊芊皇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金屋藏娇的誓言,有结发夫妻的恩义,而与我……”
一句说道悲伤处,竟淌下泠泠泪水,举杯欲饮,刘浚连忙夺下她手中杯盏,云落险些跌倒在桌案上,好在刘浚揽紧她,将她揽在肩头,云落目光迷离,迷惘的望着他,似醉非醉,似醒非醒,难辨真伪:“我总是顶撞他,惹他生气,冷落他,气他,不领他的情,可是……可是……”
紧紧咬唇,粉泪晶莹:“可是……我只是害怕,他是帝王,是苍天翱翔的雄鹰,而我……只不过是个卑贱的歌女而已……”
悲伤渐浓,泪水纷扬,繁密的乌丝瞬间滑落,层叠纱软烟罗裙流拂在地,软软倒在刘浚肩上,口中已是含混不清。
刘浚轻轻低身,一句断续,隐隐飘入到耳中。
“心悦君兮君不知……”
激烈的心浪涌动如潮,轻唤两声,女子却只有含混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