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不知,这月余里宫中究竟有怎样的揪斗,但她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刘浚才敢于如此明目张胆的携自己回宫,想起自出宫到回宫的这段日子,竟犹如一场噩梦蚕食了她一息尚存的温醇,她感觉周边俱是严冷的,唯有自己还痴痴相信人心有情!
心中有股莫名的阵痛扩散开来,直刺肌骨、直锥心肺、直入血髓!
刘浚见她神情涩滞,红白相更叠错,亦不似从前般对自己诚惶诚恐,沉声道:“如何几日不见,连规矩都忘得干净了?”
有意寒厉的声音,却惊不起云落心里微点恐惧,仍旧直直的站着,不跪不拜、不卑不亢:“全凭陛下发落。”
刘浚一怔,原就冷淡漠然的女子,如今看来更加冷若冰霜,愈加消瘦的身体似禁不起那件轻薄的纱衣,细肩微微颤抖,目光中无一点温度。
正欲言语,门外却传来尖细的声音:“陛下,严校尉到。”
刘浚示意宣进,严萧迈进宫门的一刹那,便感觉道寒冷的光流,倏然穿过自己的心脏,那么尖锐:“陛下,严萧已经查清,追杀卫姑娘的……却非一路人马!”
“哦?”刘浚聚凝了眉:“可查清除长公主一股外,还有哪一路人?”
严萧低眼,显然一副惭愧的模样,刘浚了然,摆了摆手:“不碍得,你能保卫姑娘平安,就不负朕之所托!”
云落惊战抬眸,心上又是一阵刺痛,朕之所托!原来严萧一切的种种,俱因着……是朕之所托!严萧闪躲的眼神,似亦不用再言,怕是从开始,从最开始那般巧合的出现在满是男人的牢屋中时,便是的……
自心而生的麻木感觉迅速渗出肌肤,不禁望向刘浚明光英睿的眸,隐隐流动情丝缕缕,一束淡阳折射,云落竟微觉一时恍然;多么讽刺?爱了那么多、恨了那么多,最终,护着自己的人,不是深爱至心碎的冷明刀、亦不是深信至情动的严萧,竟是这个人,这个自己一直怨着、甚至恨着的男人,阴冷却又恐便多情的天下至尊!
心中不由流过丝温热,随即消逝,又觉有一点嘲弄,全身都在颤抖!
天意竟真如此弄人,怎般折磨、怎般消受……
严萧始终低着目光,声音亦压至极低:“臣……惶恐,幸保卫姑娘安好!”
刘浚自并未察觉二人微点的情绪变化,只朗声道:“呵,严萧,以后便不要称卫姑娘了!”
严萧抬眸,似有所料的一惊,果见帝王脸上飘过一缕柔和春风,并不多见的扬起了唇角,望向一边静默的绝色女子:“自今……要称杨夫人!”
杨夫人!
云落因惊讶而愈发明丽的眸,抖动的望向刘浚,帝王深邃的眼睛,似在夙央宫华丽的殿阁中泼洒下整片光华,全身不觉一软,微微后仰,含烟翠眉凝结缕缕不绝的绵思!
好难看懂的男人,好难透破的双眸,他缘何会撇开了这宫中那许多后顾,而言,纳己为夫人!
云落虽出身卑微,却也懂得这一决定之于刘浚,恐也非容易!
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严萧脑中更是一阵轰鸣,夫人!帝王金口玉言的山盟海誓,恐便就是一生的令旨,尤其对于他而言!
自此,她便是君、自己便是臣,一朝富贵,尊卑只在一夕之间!
严萧侧首,眼神暗自销冷:“杨夫人!”
一句痛至心髓,不能再言!
云落自惊讶中慢慢回神,听到严萧如此一声,心中竟感一阵怅然,唇边微微牵起丝冷笑,不知是不情还是不屑……
刘浚眉心一结,似会错了云落之意:“怎么?你不愿吗?只恐……”
“云落愿!”女子坚决一句,同时震颤两颗心!
刘浚不可思议,严萧亦是!在他们心中,云落对于刘浚似更多只有怨恨多于其他任何感觉!对,感觉,甚至不能说是感情!
可她一句,云落愿,却又说得那么坚定而由衷,目光虽仍寻不见半点温脉,可那冰眸却流动着欲倾不能止的决绝!
杨云落回宫,宫中怎无震撼,甘露宫内,气氛焦虑,长公主闻讯惊怒入宫,母女二人,在太皇太后面前尽力哭诉,王太后只是一边应承一边安抚,然而太皇太后心中却是明亮,刘浚此举,恐非因情思爱欲,怕是一种暗示居多!
他,要成为真正的天子!回眸而望,他确已然早非当年的少年!
虽然表面看去,宫中风平浪静、波澜不惊,然而刘浚却早于无声无息间树立起自己的威信!杨云落尚在宫中之时他便感到,若要手脚不受束缚,唯有真正成为这天下之主,不能再依附在谁的左右方可!
执意修建了上林苑,看似打猎游玩,歌舞笙箫,实则暗暗积蓄、整装待发!
然此时恰逢东瓯国与闽越国两相交战,依附于汉的东瓯国王急向大凌求救,朝中两股势力对峙,田豫重新振作后极力反对相助,而中大夫严助则主张用兵救援,两种声音僵持不下,刘浚权衡后,最终择其中间,即自己登基不久不宜过度用兵,故不以虎符调动各地军队!
后便以使者节杖交于严助,至会稽郡调动地方部队援助东瓯!
不见虎符,起初会稽郡守拒不出兵,直至严助破釜沉舟杀死一名强烈反对的司马,会稽郡守无法,才勉强出兵,谁知闽越一见大凌援军,便望而生却,退兵至国境线上,但,仍虎视眈眈、居心叵测!
因东瓯国小力弱,东欧国王惧怕汉军一撤,闽越重又来袭,便请求严助上书大凌皇帝,愿举国迁入汉境,自此为臣!此来自是甚好,于是,四万东瓯居民离开了他们饱经战难的故土,全部迁往淮河、长江下游地区。
这是自招揽儒生,新政遭太皇太后干涉反对后,刘浚所做成的第一件大事,且兵不血刃、处理妥善,不得不令朝臣们刮目相看,少年皇帝的魄力和谋略尽在其中!
刘浚亦颇为自豪,太皇太后一族铺在心上的阴影正一点一滴淡化!
于是,欲要独掌大权的雄心,亦自接杨云落回宫悄然揭示--一个皇帝,若连自己的后宫都无法随心,又还能……有何作为!
太皇太后深深明白这一点!故,任长公主与芊芊如何哭诉,仍决定暂且按兵不动,以观刘浚举动,毕竟,如今大权仍掌握在自己手中!并不急于一时!
不日,曾为平西公主府歌姬、更曾为奴为婢的杨云落,一跃枝头,荣为夫人!
刘浚亦明白,自己仍不能完全摆脱束缚,故令杨云落与自己独居于上林苑中,上林苑大都苍而高耸的林树,山风似舞,烟霞凝着瑞霭,野卉苍莽,朝霞若碧桃丹杏齐芳,放眼一望,秋水长天同色……
景色壮观,终归少了柔和,平日里,并不常见刘浚,只近了黄昏,才得见他匆忙归来,眉色间也是忧虑居多,亦不多言,云落到乐得如此,只是白日里,总觉寂寥,寻出廊阁,难觅些清幽的景致,胸中总感不畅。
转眼已是月余,倒是这日,由侍女陪了,足踏青草碧色,沙沙发出细小的摩擦声音,不觉低头,一点白光倏然点入明墨眸心,只见一丛翠色间,那点白色尤是耀人眼目,随风微微摆颤,似禁不起这微点的风,和这些许轻微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