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萧忙令云落站稳,急切道:“娘娘如何?可有受伤?”
云落尚在惊恐中犹未脱离,只木然的摇摇头,严萧长舒口气,见云落娇容苍白,冉冉清眸如被石子惊扰的湖心,心下不禁涌动万般忧虑:“云落,只安稳的生下龙子,任何其他都再不要管顾了!万一哪天,我不在身边……”
突如尖刺哽在喉间,严萧目光切切,可终究欲言又止……
云落掠现丝缕顾盼的眼,渐渐平淡,直至冰凉,垂首,默然不语!
闻言刺客再袭水沐居,刘浚震怒非常,无经推由,便自确凿乃皇后所为,云落心中亦如此,却只一味温顺劝诱,本便雨露羞花的娇颜,更有怜弱的情致。然云落亦知道,刘浚心知便好,到无需真要迁怒于甘露宫,一来,会令水沐居更加孤冷,无人敢于往来,二来,便是严萧所言,如今自己只要安平的生下孩子,方才是首要,至于旁的……
云落心底明晰,这高峨宫墙内,一时讨得便宜只是徒然,倒不如忍一时之气,以图往后……
几番泣泪,刘浚方才打消追究念头,这一夜,夜风习习,犹自透着湿热气息,云落为刘浚轻轻摇扇,笑说,要为陛下清消心火,刘浚却目光深深的望着她,仿似深林,突而渗露一丝霞光,万般感慨凝于冷而温存的眸子,云落记得,他的嘴唇微微颤动,旋即便温暖了自己的唇,曾经的慌乱悸动,俱都不见,唯一丝沁暖之流,铺漫心间……
刘浚自解云落心意,知她顾虑腹中孩子,然他亦不能因此而委屈了她,如今的云落,身心俱是自己的女人,不是吗?然若无能护佑钟爱的女子和未曾出世的孩子,这一国之君,岂不做得狼狈?
太皇太后病体幽沉,但拥护一党仍在,长公主亦有些脉络隐在朝中,若以强治强,显然还不是时候,但刘浚又岂是甘心的男子?越是如此,他便越是隆宠水沐居,自,杨询被封建章宫监、天子随从外,又封云落鲁钝的大哥卫长君为侍中、姐姐卫君孺夫家公孙贺为太仆,以此告诫甘露宫勿要再轻举妄动,每生一次歹念,水沐居便多一重恩泽!
朝野上下,一时震撼,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大抵分为三派,太皇太后死忠之臣,就艳妃惑主大做文章,死缠不放,受过长公主贿好之人则应声附和,还有一些,则声色不动,以持观望,毕竟太皇太后病体沉重,皇后亦早便失宠为实,放眼后宫,佳丽如云,又谁能与水沐居女主分得一寸恩露?
然,无论朝堂之上如何鼎沸,天子皆置若罔闻,目空一切!
晃眼匆匆数月,已是寒风破晓、扬雪飞绡,一树欺雪白梅清丽绝尘,隆冬晨霞,亦有几分薄透的孤冷。
一剑,惊碎雪片翻飞,与梅聚落,白雪纷纷、梅香溢溢,两剑相击,银芒流光映水,花瓣如星跌落,一丛、两丛、丛丛如雪,雪雨交加,急坠碧水枯莲一池,碧色点白,香屑浮沉,白的消融不见、香的幽幽如缕。
两剑飞声夺日,震碎天幕。
突的,一剑声疾势重,银光耀耀,随着女子一声叫好,重重剑气顿收,锋芒敛尽!
飞花如雪、飞雪如花,两柄长剑舞花弄雪间,持剑男子不禁相视而笑,一男子唇角轻扬。直觉剑气逼在咽喉,寒胜冬雪!
男子道:“卫兄真好剑法!不知师承何处?”
杨询收剑,恭敬道:“严大人承让,杨询自小武艺皆是……”
“询儿!”娇柔声音阻断了二人的言语,只见云落一身妃红色蓬松丝棉裙,迤逦后摆填绣洁白凹凸的夜合花,外披雪白色披展,领口缀以纯白色厚厚的羽毛,胭脂淡扫娇颜,粉唇红嫩,红白交错于皑皑天地,还苍茫雪幕一抹明净的瑰丽!
云落踱步到杨询身边,轻责道:“询儿莫要胡言,这宫闱之地,可不比公主府,隔墙有耳,言多必失。”
杨询略一怔忪,随即会意,他自小武艺皆有冷明刀所授,如今冷明刀已为陛下所杀,然若提及,万被人听去,牵连何止自己?望一眼雪中盈盈立着的姐姐,珍珠明贝钗饰珍贵,漫漫飞雪落满乌云,怎生一个绝色女子,如何不令人妒羡?
杨询记忆中,姐姐眼睛尤其美丽,清明澄澈、不染凡尘一丝浊俗,可如今美目依旧,然那澄澈眼眸却多了几许警觉!
冷大哥之事,姐姐见死不救,还曾着令杨询心郁难解,可现下却已然明了!
杨询惘然的点点头:“是,询儿记下了。”
云落随即望向严萧,严萧却只冲她微微一躬,抬眸间,唇角有涩涩笑意,茫茫白雪,坚毅男子脸廓分明刚劲,冬的寒气,逼迫了眉间的痕迹,却逼不尽眼中迷离,云落目光凝结,是雪过分白皙,刺了眼目,还是梅过分幽香,夺了心魄,怎的今日,冷雪纷飞的凉晨,心内却涌起莫可名状的感觉?
眼前男子几月来不眠不休的守卫,如雪消融进心血骨髓,可怨呢?恨呢?
云落慌忙移开眼光,垂首道:“好冷。”
严萧亦在云落片刻凝眸中,目光辗转,眼前女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在心中烙刻,越发深刻、越发不可磨灭。
严萧低低垂眸,亦避开云落闪躲的目光,白雪如旋、梅香悠远,一时之间,似只有风雪飘落的声音,细细索索……
杨询看一眼姐姐,暗自伤怀的眼神,仿佛似曾相识,心中漾开异样的感觉,拧眉道:“姐姐,天寒,你有孕在身,快些回吧。”
云落点头,匆忙望一眼严萧,转身欲去,迎面走上太皇太后亲信,不!如今该说是太后亲信的黄余,云落停住脚步,黛眉颦蹙。
黄余迎上前,一如既往的傲慢:“杨夫人,太皇太后有请。”
太皇太后?倒真出乎云落意料,太皇太后不问宫中事务多时,入了冬,病体更添寒疾,听闻已是药水难进,如何今日会传了我去?云落暗忖,瞟一眼冷脸候着的黄余,对杨询道:“询儿,叫叶桑随我同去。”
“不必了!”黄余拦住一脸紧张的杨询,细声道:“太皇太后只传杨夫人一人,不令他人随从。”
云落眉心一紧,与黄余对视片刻,纯白羽毛领子迎风颤颤,终慢声道:“好,烦请带路。”
杨询欲要上前,严萧却自身后拦住,冲他微微摇首,杨询方才停住脚步,然而眼神却是惴惴。
飞雪飘白的天地,瑰丽背影婀娜隐进风雪之中,严萧双拳渐紧,忧心渐浓……
雪似烟渺、冷风尤烈,云落却觉手指温度冷热不匀,时而凉汗涔涔,时而滚热焦燥,实是心境如此。
太皇太后已再禁不得声响,入到宫来,一派幽凉的静谧,宫门开启,女子裙裾卷起几片冷雪,似便惊了整殿死寂。
云落在外殿侯有片刻,黄余再来传唤,徐徐步入内殿,浓重药气扑鼻,云落秀眉微蹙,强压了喉间呕意。
只见偏榻上斜斜卧着一个老人,银白长发,轻轻卷个榆木雕凤钗,挽束整齐,沧桑眉眼、皱纹已深而细密,惨白脸色,枯萎容颜,怎还是那威风赫赫、心远持重的太皇太后,云落不禁眼眶微酸,如今眼中的不过是位病重寂寞的老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