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征战已近一个月,开封城里不知何时起,涌进许多兵马,每日都能听到王府外,兵马频繁撺动的仰鸣声,和路人慌乱的逃窜声,整座皇宫乃至开封城内,都笼罩着一股阴森的杀气……
王府内的气氛也变得愈来愈紧张,莫愁和莫离日夜轮守在殿外,一丝不敢懈怠,灵犀和不离侍奉在殿内,更是一刻不离左右。
从柴荣每次的来信中得知,被蜀国抢占的城池已悉数收回,虽歼敌十万却也自损三千。
虽然柴荣没有使用玉牌令来调动楚国北郡兵马,但是可巧的是,突然暴发的楚蜀边战,使得蜀国不得不分兵五万用以抵抗楚军,剩下十五万只能退守周楚边境,大大分担了柴荣的抗敌压力,她知道,定是父皇在暗中帮她!
即便已陷入两面受敌之境,但蜀军仍徘徊在周蜀边境,迟迟不肯退兵,势要以此拖住柴荣返兵开封。
山雨欲来风满楼……
傍晚时分,丞相张里基已差人密报,说今晚将有大事发生,约在子时来王府接应她出城,前往瀛洲。
离约定的时间已不到两个时辰,而此刻,灵犀正在烛火下,手忙脚乱地在打点着行装。
‘看来,他们要在今晚动手了。’
乐菱披着轻裘,矗立殿前,仰望着南方的星辰,那里,有她在这黑夜里,唯一想要的寄托与依靠……
她不知道今晚究竟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明夜的星辰,是否会依旧璀璨……
‘柴荣,你现在在哪里?我该怎样,才能帮你?’
“殿下,雅淑宫差人来了。”
莫愁紧迫的声音打断了乐菱的深思,只见一个被黑袍裹得密不见人的身影,被领了近来……
这么黑灯瞎火的,这么兵荒马乱的,又这么鬼鬼祟祟的,定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便赶紧问道:
“你是谁?宫里有什么事吗?”
只见那来人,气喘吁吁地,赶忙褪去裹在脸上的黑布,原来,是周王身边的,张公公
神情紧张,似被外面的兵马吓坏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
“禀王妃,陛下口谕,传您立即进宫,宜妃娘娘特有交代,让您走紫青门,顺着怡情道,绕过大岚阁,桥下有顶轿子在那等您!”
“殿下,不可!王爷交代过,万万不可让王妃擅自离府!”
莫愁焦急地阻拦着,而那张公公更是焦急地催促道:
“时间紧迫,还请殿下即刻动身!”
乐菱看了看莫愁,又看了看张公公,离与丞相相约的时间只剩一个多时辰,张公公虽是周王的近身,在此刻复杂的局势下,是敌是友实难辨清,再者,只闻口谕而不见圣旨,要么是事情紧急突发,要么就是其中有诈!
她能不能相信眼前的张公公?她要不要奉召前往皇宫?她该不该为柴容赌上一把?
若想知道皇宫里发生了什么,若想知道今夜将要发生什么,那她就必须得去!
去!一定要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坚定地转身,对莫愁吩咐道,“时间紧迫,立即备车!”
“殿下,您真的要去么?万一是个陷阱呢?”
“他们若想杀我,恐怕早就已经动手了!”
说着,披上斗篷,一边快步向门外走去,一边向身旁的莫离嘱咐道:
“莫离,你想办法马上通知丞相,告诉他计划有变,让他子时在紫青门接应我,切记,万事务必小心”
“殿下,我也要去!”只见不离倔强地,也紧随上了马车。
“傻丫头,你赶紧回去,此去凶多吉少,我不能连累你!”
“殿下,不离决不让您一个人去冒险,您就让我去吧。”
与不离执拗不过,乐菱只能允了不离,一同前往皇宫……
一路小心巧妙地应付,躲过道道关卡,才得以顺利进入紫青门,顺着张公公的指点,果然见到那顶轿子!
上了轿子,又不知道被七拐八拐地,转了多远,才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冷宫前,停了下来。
走下轿子,乐菱被领进了一个摇曳着微弱烛光的殿间,不离和莫愁则被宜妃阻隔在了门外。
乐菱轻轻推门而入……
是的,这是第三次见到他!
仅仅半年不到的时间里,这个昔日骁勇战场的王者,如今,却已白发凌乱,倚在床上,久咳到不能呼吸,就连坐立起来,都像是在强打着精神一般……
看着,乐菱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楚,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父皇,一个同样年过半百的白发老人,一个同样暮年孤独的帝王
鼻子一酸,眼泪不禁涌了上来,连忙上去,扶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又突然恍过神来,急忙跪地行礼:
“陛下恕罪”
只见周王,完全没有了那往日的凌厉与威严,反倒像个慈祥的年迈老人一般,微微一笑,拉起跪在身前的乐菱:
“起来吧,菱儿”,接着又咳得停不下来,哗的吐出一大片血!
“陛下,您躺着吧。”
乐菱伸手欲扶他躺下,却被他颤抖地拦了下来……
久久,才回过气来,颤声说道:
“这儿,是苏雅身前住过的地方,没想到,二十几年过去了,还是觉得这么熟悉,温暖,可惜我错了,她本就不属于这里,是我把她推入了泥沼,她一定还在恨我!”
乐菱轻轻拍着他的背,好让咳血中的周王可以多缓缓气:
“陛下,柴荣一直感念着您对他们母子的恩情,母妃,她也一定不会记恨你的。”
周王颤抖地握起乐菱的手,满心惭愧,缓缓说道:
“你是荣儿值得相伴一生的女人,他是对的!而我却如此自私,我明知道苏雅心中只有守礼,却趁她身怀六甲之时把她强纳入宫,那是因为我私心地想要拥有她;我明知道荣儿是天生的帝王,却仍要把铭儿册封为太子,那是因为我想传位给自己的血脉;我明知道荣儿爱你至深,却狠心地把你从他身边赶走,那是因为我想用娴雅来牵制住荣儿。”
“陛下,其实荣儿,一直没有怪过您!”
周王欣慰地拍了拍乐菱的手:
“是的,以前我一直认为,荣儿会恨我夺了他父亲的江山,恨我抢走了他的母亲,恨我把他挚爱的女人逼走,我怕他会找我复仇,让我偿他母亲的命,让我把江山还给他;我怕把皇位给了他,他会诛杀我的亲子,我一直不能完全相信他,虽然我是多么地想要把江山给他。但是,在你离开时,他为了你,愿意放弃江山,拿着兵符归还给我时,我才明白,他的心不是冰冷的,那一刻,我相信他,相信他不会诛杀我的亲子;当蜀国作乱时,他义不容辞地,将领十万军队迎战时,我才知道,他对我已经没有了恨,他会是一个既可以骁勇天下,又能够胸怀天下的好皇帝,一个真正的帝王!”
“陛下,您的意思是……?”
“我要传位于荣儿!是时候将大周的江山社稷归还给守业了,也是时候该去向苏雅赎罪了。”
“可是,太子呢?”
“这个逆子!”,不禁怒火攻心,又咳出一滩血来:
“早在一个月前,他们借蜀国犯乱支开荣儿时,我就开始怀疑他和他那个毒妇母亲有图谋不轨之意,我只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暗地里查证他们作乱的证据,这才查实,原来他们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对我下药了,恨不能早点药死我!”
说着,颤抖地拿出了两封早已拟好的诏书,递给乐菱,指了指其中的一封诏书,说道:
“我自知命不久矣,这封是我传位给荣儿的诏书,另一封是赐死皇后废黜太子的诏书,你赶紧拿了,逃出宫去交给荣儿。他们母子俩已把我软禁起来,我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他们发现了,会很快找到这里来的,事情重大,你快走吧!”
“儿臣替荣儿谢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乐菱早已泪眼模糊,双跪行叩首大礼。
老泪纵横的周王,抬起颤抖的双手,将乐菱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托付道:
“你是荣儿值得用一辈子去爱的女人,也是这个国家值得托付的一国之母,希望你答应朕,好好辅佐荣儿,一定不能让荣儿因为感情,而荒废了社稷,抛弃了天下,可以吗?”
“儿臣,谨遵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