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折了纸蜻蜓，寄给四月。
雨水出奇得多，像是谁要把眼泪倾泻个遍。
换组的事情被各种琐事一拖再拖，我想我没剩多少时间，却也不需要多少时间，去补缝一份迟来的情感。
我们的友谊不似粗布单纯，不似锦缎秀美，只是跌跌撞撞的在这华丽丽的丝绸之上捅了个大洞，洞里植物盘根错节生长，于是我们足以窥探到，城市这棵大树的每一次呼吸。孢子散落下褶皱，我们的每一步路都能开出小小的伞花。
就像是那几个星期五，我抱着手机埋在被子里，和陈墨在网上聊到凌晨四五点。
黑夜席卷着喜悦，在新知路上蔓延。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陈墨如是说。可是谁能未卜先知，未来的种种，会不会归于一场笑话，烟消云散？
陈墨开始刻意坐到我的座位后，长此以往，成了固定的位置。
闹掰的女生在哭了几场后搬着桌子走人，我想她终于理解了吧，于是饱含着真诚我说了句谢谢，事后我才知道她以为我在嘲讽她，背后又跟同寝的姑娘聊啊聊的，弄得我心力交瘁的解释一番，这是后话。
只是那天她哭的时候终归是有些害怕的。她男生缘那么好，学习成绩也比我好，万一被我被撵走了怎么办，假若陈墨看见哭了的她也是心疼她，帮助她的呢……那么我又该何去何从，在这个举目无亲的组内，我不想看到自己在一片荒芜之上倒下。
你哭我也哭，这是脑海里蹦出的第一句话，可是好像哭不出来呢，值得不值得我还是知道的。我不明白自己要为什么哭，我没义务为她改正不足，指出多次她又哭着说我们从来不告诉她……我只想说当时的我为什么就没学会骂人呢。
正酝酿着，背后忽然一热，下巴被人轻轻一托，然后是陈墨关切的眼神。
“你没事吧？眼都红了。”
那个眼神……我有点失神，蓦然回忆起，只有对我才有。
上次被绑票的时候我哭了，他开始语无伦次，这次红了眼圈也是如此。
对荷渡，却没有。一次都没有。
是我太会惹事，让人担心吗？还是……其他的什么呢。如果真的像寝室里女生经常私聊的那样——“陈墨其实不喜欢荷渡，只是他不知道而已，他以为送礼物，写情书就是喜欢的方式，却不知道真正喜欢应该是她遇到任何一点点困难他就能拿来放大十倍百倍去感受。这方面，还真没看出陈墨喜欢她。”
如果真的是那样，真的是，该，多，好……
那之后事情变得顺顺当当，其实我的自卑让我低估了自己的存在感，原来我还是受欢迎的，至少较她是如此。
建立在与陈墨的友谊之上的组员关系也日趋平和，像是冬日的冻土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校园，我想我有了一个家，至少在任何让我迷失的小道上，看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影子，我都可以探到归路。
从前的误会也两清，齐山的事倒不是为了所谓的礼物，借钱是真的，与他犯事儿却没有关系。两帮人在他家的小道里火拼，刚睡醒的他不耐烦的骂了一圈儿人，见事儿不对，一溜烟儿逃了，恰巧陈墨手下来了俩新人，拿他练了手。陈墨当时随口编的理由，却被齐山拿来买我的同情。于是心中的芥蒂也烟消云散，我的世界仿佛终于春意盎然。
只是这一切，就如同水晶球，终有一天破碎，脆落落一地。
如果让现在的我说，那一天晚上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我想，我所能表达的较为精准的四个字是:生无可恋。
其实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只是在死亡面前，人才会明白，祈祷是一件，多么强大而又无力的事情。强大到它是你的救命稻草，无力到它无法给你足够的信心，只能让你带着恐惧与空虚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直到命运的一纸判决充实你空荡荡的躯壳。
那是多么微小而平凡的我，迄今为止承受的多么大的恐慌。
一如往常的晚自习，浑浑噩噩的过完物理生物这课那课，跟他絮絮叨叨谈话是却觉得他各种反常。
不再开玩笑，却只是淡淡的笑，一副大哥哥看小妹妹的样子，只是越笑越让我看得心酸。
愈想愈不对，最后一节课忍不住扭头望去，他急忙一挡，是在写些什么，密密麻麻的红笔字，如临别前的血书。
“好好听你的课。”
没想太多的我也就那么背过身去，傻傻的想，不会是终于想开了要给我表白了吧，哦不，或许，是写给荷渡的信，不想，让我这个外人看到吧。
只是我从不知道，我弥足珍贵的一切，原来也如此珍视着我。
放学前，他把一张折叠的纸塞给我，我心里砰砰直跳，只觉得这封信不比寻常。
然而许多事情来不及细问，老师来的真巧，巧到连声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钟声响起那一刻，后面的座位空了。
说不上何种心态，我慢吞吞地走回寝室，展开了纸。
红的粲然，如血粲然的在水泥路上延展。
我不知道，现在的他，我最最重要的他，现在还……活着吗……
手开始颤抖，一片模糊的红纸上是豆大的泪滴。
那些字工工整整得晕染成了一朵、又一朵微弱的血色花。
他写道，假若我不在你身边，别在为了克制犯困好好学习而自残了，成绩什么的，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他写道，以后每顿饭都要吃到10块钱以上，别应付吃的，不值得。
他写道，曾经一度自私的我，原来也会为了最重要的人，放弃自己的一切。声誉也好，生命也罢。他们拿你来威胁我去角斗，真是可笑，但是，也可喜。至少，我心甘情愿啊。
他说，没关系，我还有一把刀呢，虽然也只有我一个人，和对方一群……如果有幸，哪怕是爬回去，明天也要再去见你一面。
他说，对不起，扰乱了你的生活，可是哪怕你厌倦着你平淡如水的乏味的生活，我也绝对不会，把你牵扯进那一丝一毫的黑暗里。
他说……
熙熙攘攘中，是不是，那些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话语也听不到了。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行尸走肉吗，我不相信，假若他真的不在了，我就可以心安理得，我就可以开开心心快快乐乐，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个笨蛋，陈墨，大不了我不出校门啊，大不了老子报警啊，再大不了就是被打几顿嘛……对这些我完全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我只是……只是怕你出事啊！
是不是有些路，一旦走错了，就只能用死亡来结束……
寝室里各种不解和问询的声音，有人问他是要自杀吗心理咋那么脆弱呢，有人问他是不是偷偷出校了……
什么都无所谓，辩护什么的，我只要他活着，可是我，连一步路都无法为你走！
真是没用呢，陈墨，我真是个废物，我宁愿我是一个男孩，与你并肩而战，也不愿躲在你身后用血肉筑成的笼子里，挣扎着无法动弹。
再后来，我拖拉着凉鞋不顾形象的到处问询住寝男生的手机号码，曾经的我不会认认真真的求人，尤其是不熟悉的男生。
可是那一次我抓起手机就发短信，上来第一句就是我是木夜，我求求你，看看陈墨回来没有，他回来没有啊……
那一夜某处血雨腥风，那一夜某处泪如雨下。
陈墨，哪怕夜晚暗潮涌动，也请你记得，泊舟的夜里，还有一个木夜。
求你回来，
等你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