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玄王一行,已经安全无恙的出了三仙山。”“玄王传了口谕:改日特来三仙观为四皇子请药。”
“无量天尊——”缘净挥了挥仿佛瞬间爬满细纹的苍老的手,道童纷纷作揖退下。
缘净真人背着手,背着苍苍如碧的竹林,长长的出了口气:“天下呀天下——”
玄王都城里的热闹从来无关三仙山半分。这里的晨光正如每一个秋节的早晨,明媚灿烂。
早课讲经的各门弟子排着长长的队伍走向讲经堂,缘净真人一边在讲经堂配殿外溜达,一边洞察着三仙观道童弟子的异常。眼线、细作、周人……三仙山从来不缺埋伏。只不过,今天被他察觉的这个年轻俊朗的道童竟然骨子里藏了一段不可估量的气节,将来潜心修说不定还是一位仙风道骨的居士。
缘净真人走过去,大手轻轻的在那个少年的肩膀上拍了拍,少年淡淡的仰头,看见了道长并不慌张,规规矩矩的行了作揖小礼,起身丝毫不回避缘净审视的目光。
缘净真人又是叹服这个年轻人的定力,沉沉的问:“孩子,你小小年纪,竟然做得执经道士,你的修为不浅呀。”
少年恭恭敬敬的点头:“执经虽然枯燥无谓,藏经阁也是集道家之大成的地方,徒儿略走捷径。枉得师傅夸奖。”
少年不卑不亢,谦恭有礼的谈吐,合着一身执经道士的暗绣八卦星图烟灰色的道袍更显得少年老成稳重。
“孩子,你今年多大?”“哪一年上山修道?”“家住何方?”“道号、法号?”
缘净真人平心静气的跟着他,一句一句的问,最后轻轻的牵起了少年的小手,霎时间擦到了这个文弱干净的少年手心里横七竖八的陈年茧子,一下子拉的更紧了些。
“藏经阁监院平日唤徒儿——谛言,徒儿修为尚浅不敢妄求封号。”“徒儿来年十八,大约五六岁的时候家贫,父母贪享饥荒时候五斗糙米送徒儿入山为道,徒儿初进严经处修习,后来——”
“谛言,今天是你首次登坛辩道,这会儿就先和真人辩上了?”
少年迎面走来一位蓝衣道长,浑圆的嗓音带着些许的自豪的笑声,这道人乐的慈眉善目,腆着满腹经纶。谛言的确是他在三仙观里最得意的徒儿,行事稳妥,修行扎实,不焦不躁的孩子。
“真人、监院在上,谛言不敢造次混说,承蒙真人、监院、众同门抬举得今日登坛献丑。”
“谛言呀谛言,在咱们三仙观里什么时候多了一条和真人并肩讲话就会犯戒的规矩,别慌。呵呵。”
“谛言今日被推选辩道,心里实在忐忑,这就下去准备辩经的口舌了。”
少年一一拜过两位长辈,整了整讲经道服,径直走进藏经阁道童的队伍。
“谛言?真人和你说话了?说了什么?”
“谛言?真人的手上可有法宝?真人可会法术?”
“谛言?一会儿辩经,我们帮你!别怕!”
“谛言——”
谛言只默默的发着呆,这会儿魂魄都在九霄云外呢,耳边的喧嚣一句都没听进去。脑子里想的也根本不是接下来的辩经,而是昨日透过祭服殿藻井里看见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王冕。
早就听说——太傅王冕这次随驾参祭,听说南宫朱雀早就埋下了偷换金帛的陷阱。可是昨天在祭服殿里临危周旋的太傅王冕让他看到了是那么的虚伪、玲珑……整个人感觉陌生了一个世纪。他一个小孩子苦苦坚持了十二年,苦等的执念,瞬间,化成灰烬。
相见——不如——怀念,如今亲眼看见了那个再也用不着教习公子小白的太傅大人,如今已经不再是大周忠心不二的太傅大人了。整个人连着一颗心都是灰色的,看不透看不清,却是让人无比难过的。
缘净真人远远的看着谛言,心里连叹了几口大气。这孩子行事稳重找问题答案的方法却直接了许多,要不是公子在后山吹揍周曲火集了玄王所有的疑心,这个时候的王冕早就枉死在这孩子拙劣的算计之下了。
亡周恨,蟒荡仇,谛言小小年纪知道的太多了,说到底他还是个单纯的小孩子。要忍得波澜不惊,旁观者清,难!太难了——如今悬梁一探,竟然连王冕都变了。
辩经坛下配房更衣,谛言半晌无话,像个抽了魂的小木偶,任人拾掇。
辩经坛下三仙山弟子云集,还有不远万里前来辩经的同道中人,其中不少有备而来的天师、法师、炼师、黄冠、真人。
若有来生,你可愿作贫道身边一蠢物,终身不通世俗情法的恩恩怨怨——
谛言本该修身成仙,却注定被命运累成了魔,谛言不后悔当年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