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主霸天的样貌,坊间传闻颇多,但是大多绕不过:
威猛、彪悍、粗鄙、溜圆……
这些粗狂豪迈的字眼儿。
说他生得一副老虎模样不假,说他一头狮子鬃毛也不假,说他力大能排山倒海也不夸张。
一张全天下每人欠他二两银子的不怒自威的老虎脸上挂着两条炭粗炭黑的眉毛,一双青牛眼圆睁着倒也聚光矍铄,一张血盆大口一圈杂毛胡子,让人不禁存疑,那宝象车驾里柔美细腻的少年是他亲生儿子不?
那个锦裘怪胎挂着三块虎符得意的叮当乱响的便是毫无疑问的玄主的家生子了。
宝象车驾里的青衣少年看上去似乎藏得很深,他的眼神流离而不乏神韵,他的静默分不清是悲是喜,他的身子又是那样的柔弱单薄让人不忍揣测。
那一年,就是他用三封血字手札救下整个百工坊,
那一年,他却不曾为发配漠北辽疆,九死一生的大哥玄晁说过半句好话。难道只是因为玄王先发制人一句诏谕:谁胆敢为晁儿求情就和他一起去漠北抗辽。
那一天,只有三皇子玄昊在玄天宫大殿前冰冷刺骨的丹陛石阶上跪了一天一夜。
就算发配辽北——陪伴大哥玄晁左右是三皇子玄昊唯一的存在感。
五年了,那顶木乘也整整控抬了五年了。
三仙观道场内早已布下九层祭坛,祭坛下高挑入云的五行旗星宿幡在秋风中飘飒,这时候的天蓝如水静如眠,祭坛四野皇子王孙文武百官分列有序,只等着祭典开仪。
玄王有令:
一会儿开祭:公子小白,那小子的时候——
不许迟到早退,不许咳嗽吐痰,不许走动喧哗,不许闲人偷觑,不许紊乱次序。要不然,无论何人,一律严惩,扣月俸不发奖金。
历大总管压着鸡脖嗓喊话。周围的人群稍微紧了紧阵型,顷刻之间鸦雀然无声,只有淡紫色的檀香摇摇摆摆的飞上晴空万里。观祭的队伍分两阵男在左女在右,中间隔着两队礼乐吹鼓手,沙场点兵的长号、祭祀农耕的沙锤、宴客八方的编钟、扎满金铃的蛇鞭、战鼓、角号、竹板……七拼八凑也小有规模。
礼乐队伍隔出一条直通九层祭台的“御路”,光洁可鉴,平整如冰。
秋日的骄阳渐渐高升,时间在青铜日晷上扫过,观礼的人们依旧小心的等待着,竟然没有一个人胆敢在这个时候造次。
三皇子玄昊站在轮子椅旁挂着口水看着四弟玄晟,玄晟却不曾看上他一眼,依旧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纤细的手指拨弄着手中的折扇。
玄昊好几次都想一把夺过他那把破扇子看一看玄晟失去心爱的东西的那一秒钟脸上的表情会不会有一星半点的变化。
可是他绝对不敢,单想起那把扇子曾经的主人就够这个让天不怕地不怕的三皇子敬而远之了。
江湖名号——
毒医闫路。
他们曾经见过,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子夜。
“迎神”——“起乐”
一声久等才来的召唤,众人纷纷向着祭台行四拜礼迎神在祭祀官员的主持下:
拜兴、拜兴、拜兴、拜兴,平身。
礼乐侍从也练起来。这一曲《天地合》。
悠扬高雅,仿佛仙灵降尘,一板一眼翻转着当年盛行一时的周曲的悲欢离合。
只不过如今的大玄已经找不到可以操琴周曲的乐师了,周礼中的乐章如今也只是曾经的优美神曲。
“恭迎”——“献礼”
蹩脚的钟鼓声依然在继续,长号呜呜的吹响了,仿佛有神仙排山倒海而来。
御路的一端颤颤巍巍的抬上来一座金黄色的亭子,四角垂挂着彩云绯色的玉片流苏,亭子里的物件在明媚似火的骄阳下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当它被抬上御路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各咽口水……
安坐在黄亭子里的不是别人,正式天下无二,绝无仅有的一头金毛大野猪,现在已经腌制烘烤完全,周身散发着百花百果的扑鼻香味混合着猪肉的馋腻。
烤猪的味道,小五玄星最是忍不了的,他磨拳擦掌屏住了所有的气息,闭上眼睛坚持到那只烤猪被一步一步的送上高高在上的祭台。
先贤曾经说过:
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抱饮,蒉桴而土鼓,犹可以致其敬于鬼神。
祭祀献礼堪比宴请贵客,就这样一串串黄巾彩扎的亭子都被抬上御路,果木烤马、挂炉烧牛、盐水生煎羊……
三生有幸,六畜兴旺,走马灯似的晃过玄星的吃货心。玄星现在最想咬的人一定是周姬延,可是这个老王八蛋二十四年前就已经死的透透的尸骨无存了,玄星咬了一口混合着多种食物香味的空气,气的他两只眼睛冒着森森的绿光。
“跪迎”——“吾主——玄王”
一声令下,
众人齐刷刷的屈伸墩拜,这一拜不是跪在地上而是依照前朝旧礼无论男女都屈膝半蹲男子低头抱臂,女子双手压膝花容半露,这就是前朝先主的主意:天地万物父子君臣皆不可失我尊严故此凡事皆拜而不跪。
没有了跪拜礼仪的束缚,却多了些许的等待。
玄主还是不见踪影。
祀服殿里,玄王正襟危坐,乌木条案上静静的趴着一个人到暮年的灰袍老人。
只看见那素雅暗沉平平无奇的一件灰色褂袍上明织江涯云纹暗绣狮虎争锋,何等的权贵袭人,其间隐隐绰绰的散落些点点青黛色的卍字吉祥符又是怎样的匠心独具。
整件褂袍子绣工精巧暗藏玄机。
灰袍老人虽然花白了头发,但是他的头顶正正扎着的那方丹凤朝阳品级帽并五彩的簪珠却耀眼夺目得很,垂在耳边的两条七色碧玺帽珠上已经粘了许多潮湿的汗水。
怎的一个衣冠严谨,这样满面沧桑的老人,就是左相王冕。
每年总有这么一天,让玄王打从心眼儿里想要弄死他,怎奈又难舍他浑身上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辅国育人的才华。
而且每一年,祭祀前朝太子——公子小白,的祷文都要王冕在祭祀典礼前一个晚上亲自题写,理由只有一个:
他是两朝元老,曾经辅佐公子小白的父王周姬延坐镇中原掌控八方四海为天下之君王,曾经教化公子小白小小年纪心怀天机才干、慧智仁心受万人敬仰,又曾经跳下觞川河水以命救主却无力回天。
曾经对大周的忠心耿耿天地可表日月可昭。
可是现如今,大玄的辅国良师又是谁?
过去的十三年间王冕从未参祭,只负责写好金帛交由太子审阅,后交仪礼司保管,在祭祀大典的当天交到玄王手里。
十三年间王冕不曾踏入三仙山半步。
只因为一个“讳忌”。
但是世人都知道,天底下活着的人,最没有颜面出入三仙观的人也只有前朝太傅王冕。
这一次王冕居然来了。
无非是玄王的命令,成就了大玄右丞清虚道长的精心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