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观月一众，八个人，离门头广告最近的一张八仙桌刚刚好。
有鬼门将印之称的龙珠正稳稳当当地放置在大理石桌板的中央。任菲衽没有像污染将军那样盯着珠子，而是好奇地看着一脸苦相的舅舅，问道：“舅舅，你吃到臭屁虫了吗？脸噶么臭！”
呼延烈马呸了一声，道：“女娃子家，说话斯文点！”
“菲衽。”李仝声握住好不容易劝回来坐在自己边上的女人道，“玄婴可以惊动无名三地藏。这枚可以调动鬼门兵马的信物，地位虽有不及到的地方，但是他的利用价值恐怕会引来更可怕的抢夺者！”
王气道：“这两天，邬老和我派出去的十几骑斥候，没有一个找到鬼门（关键人物）。就是他们的炼狱总坛也是空落落地只有几个应付人的看门人。”轻轻抹了一下左手的杯口，“无兵可调，明明是要我们承当怀璧之罪。”
炼狱之地，只有鬼类可入。鬼门中人依仗地利，易守难攻。而且，即便总坛空虚，若无五方鬼帝同开枉死城的五边要塞，外人根本不得入境的要领。最最不济，鬼门无存，光是五边要塞的非属鬼门的业兽也不是轻易能够打发。至于像呼延烈马那样，可以只身来去的，那也仅仅是只身来去，若有第二人随从只会累赘多余。
廉水国两肩肌肉一鼓，愤声道：“邬老，你就给句话吧！我不相信我们五路重兵，还翻不出一个小小鬼门！”
白固听了廉水国的话，立马跳站起来，拍着右边友人的肩膀，尖声应和道：“老廉！我攻华阴，你攻桐柏！”
“老白~”李仝声劝诫道，“你又来了！这是鬼后的毒计！”
白固不以为然道：“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廉水国跃跃欲试，但是他的目光还是投往了五将之首。
邬光和颜一笑，问王气道：“老王足智多谋。咱么听他怎么说？”
王气笑道：“邬老总往我这里扔烫山芋。”随即端正面色，“无独有偶。依我来看，这次鬼后还是和大墩村一样，把我们有龙珠的消息在业界广泛宣传。”
白固道：“兵都没有，光枪个龙珠做光杆司令啊？”廉水国凝眉道：“老白，怕只怕这龙珠还有别的用处。”
李仝声道：“老廉说得在理。”邬光虽未说话，可他的眼神已经表示同理。所以，等众人稍稍陷入沉默，所有人的目光又一起投向了面馆里岁寿最长的外道士。
“你们看个毛！”呼延烈马似被电击的青蛙，叫道，“咱家只是喜欢收集东西，至于这些东西有什么，那和业界的流传比只少不多。”任菲衽坐在一旁，早已捂嘴妍妍偷笑。
蓦地！冷观月长身而起。另外七人微微一愕，神色亦都变得冷然肃穆。
冷观月气定神闲地朝门口走去。邬光和呼延烈马朝北而坐，一个沉稳，一个深邃，二者目光好比紫电惊雷，牢牢锁住目标就要出现的位置。
白固和廉水国，左戈右关刀，虽然尚没有祭出实体，但两人看似镇定无趣的跨坐于门边两桌的姿势却已潜藏了势如雷霆的暗劲。
任菲衽走入厨房，手下随意地划拨锅里的烫水，而眼神已经和招呼伙计的李仝声七来八回。
王气离开八仙桌，回到收账的柜台后面，手里看似无意地放下计算器，双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西面的街道。
客人们也已经习惯两家面店的员工相互串门，所以当冷观月拉开门板，为刚好面馆引来新一天的生意，热情的乡亲也只是朝他匆匆打声招呼地蜂拥而入。
不管是峙如渊壑的呼延和邬光，还是凶勇似虎的白廉二人，被神经麻木的世人熟悉之后也都是见怪不怪。若不是有些人达到一定境界之后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啻怕站着四个座位的老脸皮们早被搬离凳子。
冷观月微笑着“一一”和顾客“招呼”，王气等人则是各自目不转睛地锁定自己预估好的每一处“空位”。
“空位”之处，都有客人流经，目不暇接的人头变化几乎叫人眼花。
河流再急，纵有迟缓的泊地；飓风再猛，依然会引来消失前的缓解。
冷观月把上午最后一位客人安排好，原本轻松的神情已变得茫然而略带一些惊疑。任菲衽下面的手势，变得不再自然。伙计们若非有李仝声的威压，恐怕早就跳到冷观月身旁以保周全。计算器被王气拽在手里，发出吱吱地异响。白廉二位门神的脸色亦是多少有些挂将不住。
邬光那对看似浑浊的老眼眯地仿佛饮到了佳茗的老客，滋滋然岂止品味？
呼延烈马的视线则是先人一步，甚至快过了首当其位的王气！
差不多同一瞬间，只要听到声音的人，脑袋俱都齐刷刷地转朝柜台看去。
一个邋遢的小老头，好像还没有柜台高。他趴住柜台的样子好似攀挂在上面一般，中气不足的颓废之声，无论远近，啻要未被今日面食的香味所吸引，都能听到：“你好！”老头先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请问你们招不招洗碗工啊？”
“老先生。”王气快速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小店有时候确实有些人手不足。”
震惊的何止是王气一人，就刚刚的入店大队，污染五将谁都可以打包票——他们绝对没有在大队客人中看到此人。可眼前不争的事实，就似一记重重的耳光，毫无声息地扇在众人的脸颊上！
……
老头姓奭，叫奭百川。个子很矮，大概只有现在初中生的平均身高。人，“看上去”很老实。有一次，曾听他说起过，他家里发生了地震，又不想连累国家，所以自己就凭着几十年前的印象到常乐城来投奔亲戚。结果……结果就和我们生活中许许多多实际存在，而不为浮华的青少年们所知的那些老人家默默地活在某个社会的一隅恁样，他们就不会给社会带来一星半点的负担，而且骄傲的他们甚至可以让那些恬不知耻的啃老族羞愧而死的自力更生着。当然了，要是啃老准真的有羞耻心，他们也就不会啃老了。
奭百川每晚就睡在刚好面馆。平时，他洗完这家店的碗碟，就去洗对面那一家的杯盏。其他人总是保持着无形的距离在监视着他，只有冷观月既不会热忱尊老地与他共同洗涮，也不是心存戒备地时时窥视于他。呼延烈马不是个闲得住的人，如果在三天内他还看不出一个陌生人的来历，他就不会再高兴花多余的时间去考虑。龙珠，鬼门的第二宝，自然也被不负责任的长辈串成项链，挂在了自家外甥女的脖子上。说话没个根据的外道士在给外甥女戴上礼物的时候，更是眼神百变地看了好几次李仝声，那样子好象在说：“老李，我，舅舅。我外甥女，嫁妆。”
自此，任菲衽带着鬼门龙珠项链的消息，在业界不胫而走。
……
今天，是奭百川入职两家面店的第十个夜晚。五大污染将军，也从一开始保护冷观月的架势，变成了保全任菲衽。
伙计们向大佬告辞。四位沙场老将，犹如古朝的忠臣，严严实实地护送着华丽端庄的贵妃而去。只有白固一人，在邬光和冷观月相互推辞的情况下，留作对冷观月最后的护持。
奭百川，长得很矮，某些程度上都可以用“长得真小”来描述他。而他，也确实太小了，如此小巧的老头儿似乎已经小得装不进太多的言语。沉默勤恳的老头在店门口给自己的老板鞠躬，朴实硬朗的老头目送白固和冷观月离开之后自己动手上门板，下卷帘门，然后又老迈地走往侧门。
手里哗啦哗啦响个不停的钥匙，只要插进那道门扉的锁孔，这样充实而简单的一天也就该告一段落了。
然而今晚！
却有些不同！
因为只要我们的看官细心留意，就会发现今天这个夏夜和昨天相比好像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唧唧咕咕的虫鸣声。
奭百川的年纪不用问，从他那皱掉的皮肤就可以看出来他有多老。耳背，抖手，三天前由于阴雨天而不能做事的风湿，都是这个倔强自强的老人所不容回避的。
也许真是耳背的问题，奭百川不但没有发觉今晚的虫鸣不见了，就连从身后传来的说话声也似没有听见。
“一二三四五六七，钩圈凯尖不过十，八八九九都是谁，刀枪戟外道游离。”
开门的手依然在开门，说话的人仍然在说话。
“奭百川，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总不想《高手歌》因为你而坠落了名声吧？”
奭百川一向“镇定”的抖手，有那么一个刹那真正地“镇定”了一下。
而说话的人也似乎因为对方的“镇定”有了片刻的停顿。
不！
说话的人不再说话，并不是因为奭百川的微妙变化，而是他现在真的不适合说话。白固的长戈此时正紧紧贴着说话之人的咽喉，戈长，可以制人于一丈之外；戈利，可以割肉如切纸。
说话的人表情极不甘心，可他是否晓得，若非白固身后的那人，他连多活一秒的机会都没有。
再看奭百川，这个平时就有点稀里糊涂的老头，居然！真个稀里糊涂地开了锁，对身后之事浑然不知地开门，进门，关门。
冷观月接过白固的专属兵刃。白固则是转到了来犯者的正前方。奭百川稀里糊涂，他们两个也好像一下子变得稀里糊涂。这名来犯者既然能叫出奭百川的名字，那他肯定知悉奭百川的底细。哪怕他是认错了人，但是从他嘴里多多少少可以了解一些关于“那个真的奭百川”的事情。
白固犹如鹰隼一般的眼神，缓缓地靠近受制的人，他的双手则已一前一后地抵住那人的颈背和前面的戈刃。只要白固两头轻轻一用力，那么今天晚上“无故”来犯的客人，就会无声无息，毫无痛楚的离开这个世界。
来犯者想要说话，但是喉结处传到脑海里的冰凉真叫他不敢有一丝的妄动。终于，前面的白固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后边的冷观月却好似觉得该是回家睡觉的时候，闹剧总有落幕的一刻。
长戈收……
人头落……
脖子断……
一命……没有呜呼！
“叫~~~~~~~~~~~~~~~~”一声戾叫，仿佛鲲鹏孽枭。
本来已经进入的安逸的小镇，为着这突如其来的一记怪啸，街道的左右纷纷亮起灯火。
可，凡人的灯火刚经打开，又都整齐的遽然一灭。
世界仿似又重归静谧。
原先还是制敌的两人，现在业已……
受制于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