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城出东海三十里,有座海岛仙山曰莱山,山顶筑有霄云古殿,住着东桑之魂无上国师。国师本是澹台皇族,因修行得道,冲破了澹台一族男子早夭的魔障,得以高寿,因而遗世独立,隐居山中,又开了天眼,遂能预见未知。
掐指算一算,也算不清,国师究竟年事几何,指不定要与天同寿,也未知,反正从东桑立国之日起,至今百又三十余年,无上国师一直是一个强大的存在。
霄云殿前,长长青石阶下,玉如意跪着,求见无上国师。身后不远处,站着凤兮炎,还有侍女花细。
一仙子般的小童儿,十来岁光景,拾阶而下,行至她跟前,一脸的为难神色,声音却如珠玉坠盘:
“小姐姐,师父说了,百余年来,这霄云殿,从不见外人,且不说外人,前几日,女皇陛下前来求卦,都是在这阶下等候的,所以,请回吧。”
“小师父,何为外人?”玉如意反问他。
“师父说,除却澹台,皆为外人。”小童儿答得利索。
“那好,烦你再回传一声,就说澹台家的末代子孙,天煞孤星澹台如意,请见澹台家的老祖宗,无上国师。你只须一字不差地回了便是。”玉如意心下来了气,说得掷地有声。
小童儿听得睁圆了眼,随即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那粉雕玉琢的脸盘微微点着,像是在默念要他传的话,然后乖乖转身,蹭蹭上阶,进殿传话去了。
不多时,又见他云一般溜下阶来,脸色更为难了:
“小姐姐,我将你的话一字不差地向师父说了,可师父说,澹台一族,绵延昌盛,不得遑论末代子孙。”他又挠了挠脑袋,像是犹豫下面的话该不该说,终还是老实地说了,“他还说,还说,世间没有澹台如意这个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说完,有些歉意地看着她,像是看一个骗子,眼神中又闪着些悲悯与不忍心。
玉如意听得愤然,国师这意料之中的话,却也将她置于情理之外,本想要耍横。待迎上那小童儿清澈的眼神,依稀生出一丝熟悉感,心下一动,便转了话题:
“敢问小师父,乡关何方,怎么称呼?”
“我也不知,师父说,我是他捡来的,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师父便让我随他姓,赐名莲生。”
“澹台莲生!”玉如意听得一惊,回头去看旁边站立着的凤兮炎,只见他亦吃惊,正凝神看过来,拿探究眼神打量这小童儿。
“莲生小师父,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无父无母,无姓无氏。我的父母,我从未见过,我的姓氏,却是你师父拿走的。所以今日,我便是向他讨要来了。”玉如意抬手,牵了小童子的衣袖,替他理了理那因来回奔跑而凌乱的衣襟袍角,末了,正色说道:
“再烦请你通传一声,就说我问他,既知天命,为何还怕天劫?既享天寿,为何还看不破生死?既天开眼,为何参不透国运?既有莲生,为何不敢见如意?若此般,他仍不见我……”
澹台莲生见她说至此处,顿了一顿,还以为她会说,若此般,他师父仍不见她,她便作罢,哪知这位小姐姐,接下来的话,让他在此后经年,永远都记得告诫自己,她的执拗:
“若此般,他仍不见我,我就在阶下长跪不起,不吃不喝,海枯石烂,也要等到他见我!肉身消散,心魂也到等到他见我!”
海上仙山,云遮雾绕,清凉湿气,玉如意清清亮亮的声音,驱云散雾,乍现光亮,如铮铮弦音,入了他的心与脑,澹台莲生想不出任何反驳之词,再次乖乖拾阶而上,入殿继续请询师父,或者承受师父的怒气。
几番折腾,玉如意已跪得膝盖刺疼,双腿麻痒,那叫莲生的小童儿上了殿,半响未出。凤兮炎走过来,俯下身,问她可还撑得住,她咬牙点头。她别无他长,只有这隐忍毅力与耐心。
又过了几炷香功夫,莲生小童突然急急出殿来,悉悉索索抢下阶,边走边喊,声音里有些慌乱:
“小姐姐,师父要见你,快请。”
玉如意心里突如雷击,这小孩儿纯性,藏不住事,那眉间神色,定是有事发生。一个激灵,起身爬起来,要往上殿去。却因跪得太久,腿脚已无知觉,身子一歪,跌扑在台阶上,疼得呲牙咧嘴。
凤兮炎赶紧抱扶了她起来,一边说着,别慌,慢点,一边扶着她,上阶去。
“这位公子,师父说,只见小姐姐一人。”澹台莲生在一边,嚅嗫止住他。
凤兮炎身形一怔,转头盯了那小童儿一眼,终还是撤了手,退下阶来。也许,他今日上莱山,不,此行来东桑,就是来打酱油的。
而玉如意几乎是连扑带爬,上了那长长青石阶,澹台莲生跟在一边,不停地搀她起来。两人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撞进了霄云殿。
玉如意心中直觉,这殿中,有她的命数,有她的未来,她得赶紧了,神光乍现,稍纵即逝,迟了怕是无缘得见。
入了霄云殿,只见一侧静室,蒲团之上,无上国师鹤发苍颜,嘴边挂着鲜血,跌珈盘坐,面前蒲席上,一堆卜骨碎片。
玉如意见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地跪了。这位东桑一国敬如神明之人,相传不老不死,黑发童颜,她五岁时,在桑国皇宫中见过一次,确实如传说所言,生生一位躲过了时间的谪仙。
而此刻的模样,散发着衰老与死亡的气息,让她惊恐,联想到刚才澹台莲生的突然慌乱,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难道她真的……克亲人吗,连这得道的老祖宗也能克?
“如意,过来。”
那苍老的声音,是那老祖宗在唤她,她赶紧跪行着,上前去。
“我替你卜了一卦,天机乍现,震碎了卜骨,你来,将它们拼起来,看看是什么?”
玉如意俯身,抖抖索索,将那些碎片一块一块地拼起来,待卜骨渐渐完整,她仔细去寻上面的卦辞,却发现——
竟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