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界之行（一）
为了不被旁人当药材抓去，出了那境之后玉华便不再唤我幂箩，成天白朵朵、小朵、朵儿地叫我，让我听着恶寒，他却叫得很是顺畅，我一天上地下仅此一株的花，自是不与他计较。
我原以为幂箩境也算是很大一方天地，却不知外界竟如此热闹欢腾。
我躺在云头，双手撑在下巴尖上，微微侧头向玉华道：“玉华，外头这般有趣，没感受过便罢了，你过活了几十万年居然在幂箩境这种鸟不下蛋花不招蜂的地界活得下去，我甚是钦佩。”
他低头瞅了我一眼，又将眼神投向远处，“唔，这好比常年吃肉，偶尔换换口味也是极好。”
偶尔？这偶尔委实长了些。
“六界之大，可是想好去哪儿了？”
我疑惑；“你不回天界么？”
他挑眉，“你想现在随我回去？”
仙界固然要去，却要等我玩够才行，左右思索下，觉得人界最是安全，“那我们先去人界转悠一阵，你觉着如何？”
……
我从未见过这许多人，也未曾见过周遭的许多物什，倍感新鲜，虽活了万万年，这才头次感到生活之灿烂，百花之芬芳，万物之灵动，生命之鲜活，因此心情很是舒畅，玉华也任我闹腾，还说我总算有点少女该有的娇俏，也不知是谁将我奴役得少年老成。
闲来无事，我便喜欢看玉华给我的话本子，这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看得我很是唏嘘不已，直道有趣，便欢喜上了话本子，每回让玉华给我寻新的去，玉华都很是无语。
在凡界待了几月，这天正好赶上七月初七，据玉华说是人间的乞巧节，也就是有情人儿相会的好日子，总之，人很多，张灯结彩的，很是热闹。我央着玉华带我去，想着能不能见到话本子里才子佳人相会的事件，本以为要让不喜闹的他答应定要费些口舌，倒没想我一提他便应了，这倒让我觉着这些日子的玉华友好得不像他，反常即妖，我一颗心提得老高老高，惴惴不安了大半天，所幸玉华并未作出特别的举动来。
夜幕时分，玉华带着我出门，在生意很是红火的酒楼里装了一盒色彩花哨的点心，边走边吃着，偶尔还在玉华的示意下喂他两口，看得周围的人很是激动。
待到夜色正浓，街上的人便多了起来，许是玉华那厮太过丰神俊朗，惹得路人频频回头，起初我还不大在意，但见着这些佳人才俊们纷纷朝我们这条道上涌来，就连路边小摊也移位过来，挤得道路恁不大通畅，侧头看了看形貌昳丽的玉华，哎，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我和玉华这厮正异常艰难地走着，忽的一娇柔佳人弱柳扶风地向玉华倒过来，玉华侧身避过，看也不看美人儿一眼，我看那娇滴滴的美人儿垂泪欲泣的模样儿着实可怜，一时不忍拉了拉玉华的袖子道：“人家美人儿绊了脚，你也不扶上一扶，恁无情了些。”
他黑着脸，“你倒是希望我扶？”
我望了望四周异常火热的视线，觉着他若是一扶，待我俩走后，不定那美人儿就不止绊了脚那般简单，因此道：“不希望。”
看着那娇弱的人儿，我狠狠地掬了一把同情泪，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啊！
听了我的答复，玉华立马不复适才的沉郁，勾了勾嘴角，这一笑可真是晃花了不少美人儿少年的眼，听得周围一阵吸气声，他却毫无自觉，依旧笑得花枝招展群魔乱舞颠倒众生。
我不忍这些春心皆碎在这活了几十万年的老神仙身上，于是很好心地让他再不要在这里笑了，平白让人看了碎掉一颗芳心去。他愣了愣，随即笑得越发得意，连眼睛里都带着笑意，还很是温和地问我是否吃了醋，怎闻到一股子酸味。
我虽不甚明了吃醋具体是个什么滋味，也没闻到醋坛子的味道，但看着他心情还算不错，心想被这么多人歆慕，他定是欢喜的，好容易才这么喜形于色一回，便让他喜上加喜，于是接着道：“不仅美人儿欢喜你，就连那些才俊也钦慕于你，你适才拒绝了那美人儿，想必定是不欢喜女子，我虽不歧视断袖，但还是觉着不大妥当。”
说完便看见玉华黑着脸冷冷地望着我，望得我心头发麻，回想一下适才的话有何不妥，方察觉他既是欢喜男子，我却道断袖不大妥当。如此，倒是我唐突了。便接着道：“其实，男子也是甚好，甚好。”
他一张脸却是更黑了，为防止他将我当祸害毁了去，我连忙后退两步钻进人群中溜了。
想着话本子里的桥段，我四处晃悠着，欲寻着些才子佳人互诉心迹的戏码，回头也写回话本子让玉华瞧瞧。
沿着放花灯的河边走，好巧不巧的，倒还真真给我撞着回风流韵事来，不过那被风流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本花妖我。
彼时我正望着河里的花灯出神，委实不大明白不过一纸花灯，怎的能将愿望传达上听，又想着即便传达上听又如何，谁又会来管这些许破事儿，看看玉华，即便闲得画扇也断不会分出些心神来管这人间疾苦风花秋月的，奈何凡人对神仙期许太甚，神仙对却凡人不屑一顾。
哎，求神不如求妖，左右本花妖也是个善心的主，能帮的定不会吝啬了去。
正想踱步回去，恍然间看见对岸有一文弱书生拿着花灯很是激动地望着我，见我有离去的心思便越发着急起来。我料想着这书生定是来会佳人，奈何佳人不知遇了何事迟迟未至，正焦急不安之际见着本花妖我，便有些激动。
所幸还有个聪慧的，知晓神仙甚忙抽不出空来，便寻着我这个能帮的。可叹现今的凡人眼力委实精进了些，像我这种道行不济的小花妖，仔细些也能瞧出几分妖味儿来。
随即又感叹如今这世道越发让人不懂了，前些日里玉华让我仔细些别乱用法术，免得让人看出端倪，现下不仅被人看出端倪，还很是热情激动，一副见了至交的友好样儿，委实没感受到他所言的人妖不两立的势头来，可见玉华君在幂箩之境困得恁久了些，已错过多少花开花落，以至于不知如今的光景行情。
我善心大发，温和地望向他，他扭捏了许久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从横跨两岸的桥面上向我奔来，许是太急切了些，期间绊倒不少桥边儿上的荷花灯，也不知踢了多少碎石头渣子顺便还蹭破一点儿皮，爱情的力量确实非我那点妖力所能及，至少我就不能施法让他做出此般形容来。
本花妖所料不错，这白面书生确是会佳人来着。
我看着面前这虽有些狼狈但还算俊俏的白面书生道：“我见你在此徘徊许久，可是会佳人来着？”
他一张脸顿时比那至熟的红石榴粒子还红，甚不好意思地望了我一眼，这脉脉含情羞涩不安局促扭捏的一眼看得我心头恁慎得慌，不知他那佳人可是受不受得住。
“小生便是在此候着姑娘的。”
我道：“可是候着多时你那心上人却还未到，着急了？你倒与我说说，不定本花，厄~不定我还能出些许力。”
他却嗔怒地看着我，这形容委实让我头皮麻了一麻，不自觉退后几步。
“姑娘莫不是在取笑小生，小生自昨日晌午在云福酒楼里见了姑娘，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想着今日乞巧节众多女子皆择此处放花灯许愿，便来此处，原想只要能在此再遇姑娘，便是在这岸上候上一整日也是无妨的，可不想，不想……”
唔，确然我昨日去过一吃食处，可我委实没想着会惹下这一番桃花债来。
诚然我是想遇着回话本子里的戏码，但看着书生似怨似怒的形容，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讪讪一笑，道：“你这番心意让我很是感动，”想着白日里明晃晃的日头，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候着一整日也委实幸苦了些。”
他一张脸越发红润，“不辛苦，不辛苦，能遇着姑娘，小生便不觉辛苦。”
我俩静了一会儿，我觉着这书生委实无聊，便言家兄还在家中候着我，便是要回去了。
他仰面望着中空那躲在云头后朦胧的月，又很是不舍地望了望我欲言又止，我平时最不喜这种说话不爽快的人，便冷了脸色问他可有甚要说，见我冷脸，他急切道：“月上柳梢头，”
为彰显本花妖也是很有文化，未等他说完便很快接下去“人约黄昏后！”
他讶然向我看来。我觉着他定是惊诧本花妖学识了得，便谦虚地向他笑了笑，毕竟这是从玉华的书中看来，却不是我所作。
他许是惊诧得狠了，说话都结巴起来，“原，原，原姑娘也是，是这般想，想的吗？”
我不知他说的是哪般想，却还是点了点头，他更欢喜起来，欢喜过头的结果便是拉了本花妖的手。他居然拉了本花妖的手！很是了不得！
感受手心汗湿，我皱眉，稍微挪了挪，不想他抓得甚紧实，我又扯了扯，费了许多劲才将手撤出了魔爪，一回神，他已讲到自家人口几多，房产几处，良田几亩，这与我有几毛关系？
见我不悦皱眉，他终是听下唧唧歪歪的一通，留下一句重头棒，“姑娘既已应承小生，那小生明日黄昏时候便在此候着。”说完满脸羞涩跑了。
我这才反映过来他说的到底是哪般想，可本花妖既是个有道德的妖，那就断不能违了与他的约，明日定是要来的，可叹做妖难，做个有道德的妖更难，我咬牙离去。
微风拂过，河面倒影着莲花灯影影绰绰的景象，朦胧多情。
谁也没发现不远处的树后有一角被微风吹起的银白色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