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教室,我就看见廖莎趾高气扬的坐在桌子上,两条长腿悬空着随意摆荡,嘴角勾勒出邪魅漠然的笑容。她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而这种感觉,更像是与生俱来的。
她在拒绝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好像叫什么张可,我记得刚开学第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他的课本,他当时的表情就好像我碰掉的是他花天价买来的古董,本来已经帮他从地上捡起来的课本,又被我呼啦啦的扔回地上,然后在他仇视的眼神面无表情的走开。
活该,这样的人就不应该给他好脸色!我快乐的想。
廖莎看到我后从桌子上蹦下来,微微笑着来到我身边。
“早啊!顾小楼。”我发现她似乎很喜欢叫我的名字。
“早。”我应她一声,从书包里掏出课本。
“顾小楼,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我抬头看向她,她今天涂了淡黄色的眼影。我发现了,她不光喜欢叫我的名字,她似乎还喜欢淡黄色。
不过,她叫什么来着?我急切的从脑海里搜索她的名字,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我过滤掉之后,我发现对于她的名字我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见我半天不答话,她耸耸肩走开了。
原谅我的记忆力,也许我不是忘记,只是不愿去刻意的想起。一生那么长,脑容量就这么大,何必委屈自己记住那么多事情呢?更何况,并不是每件事都值得我们记住不是吗?
我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小楼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高中第一次月考,我稳稳的拿了个班里倒五。
看起来像个纯粹的好学生的顾小楼考了班里倒五,说出去是件多么不光彩的事。
不过好在,我并不十分在意这种事。考的好了,没有人会表扬,同样,考的差了,也没有人会责怪。就是这样。
我不会责怪自己,还有谁会责怪我。
天已经放晴,到处都明晃晃的。在我刚踏出校门的时候,廖莎又叫住了我。
“顾小楼!顾小楼!”她与我齐头并进。
“嗯?”
“我觉得,你不快乐。”她的声音顿时淹没在一场巨大的轰鸣中,我觉得自己耳鸣了。就像被人猝不及防的猜中了心事,那种仓皇与窘迫,更像是扒光了衣服站在一个透明的玻璃容器中,全身上下被看的一丝不漏却绝望的无处可逃。
那天,我莫名其妙的跟她一起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她叽叽喳喳的说了很多,我看着透明的过分的天空,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她的话。
“我觉得,你不快乐。”
我想是的。我不快乐。
用很俗很俗的话来说,我只是苍茫的人世间的一粒尘埃,平凡着,却不快乐。
快乐是件很珍贵的东西,一无所有的顾小楼,凭什么奢求能得到它。
就像我最亲爱的楚安,我最美好的楚安我最遥不可及的楚安。狼狈不堪的顾小楼,凭什么奢求能得到他。
我知道我不该刻意的想起他,可是在我有限多的记忆里,他占了无限大的空间。
我还是应该学着忘记,或者应该想些别的什么事情。比如今天是11月15号,沈玉梅应该给我打过生活费来了吧。我想我应该去银行取点钱,然后去肯德基大吃一顿,最好还可以去逛逛夜市,对了,顺便把这个月的暖气费交上,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冻得整夜睡不好了。
这样想着,我的心情忽然明朗了起来。
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我盯着银行卡里那可怜巴巴的数字,欲哭无泪。
即使这样,我还是用身上仅剩的钱给自己买了个甜筒,草莓味的。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当我看到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吸烟的沈玉梅时,我有一种想把创造出这句话的人掐死的冲动。
“你回来了?”她懒洋洋的抬头看了我一眼,随便扯过一张废纸把烟头在上面捻了捻。
我不答话。
“不是给你打钱了么,为什么不交暖气费?”
“忘了。”
“钱还剩下多少?”
“没有了,花光了。”
“啪!”巴掌毫不含糊的落在我的左脸上。她是卯足了劲的,她打我,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这一说。
我甩甩头发,抬头冷冷的看着她。
我说了我是一个平凡的人,所以我的母亲沈玉梅也注定不是什么高贵的人,她唯一比我强的就是,她有一颗强烈的追求高贵的心而我没有,所以她不顾颜面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只为能过上她梦想中数钱数到手抽的生活。我一点都不崇拜她。
就像现在,她面红耳赤的站在我面前,本来就不精致的脸上化了更加不精致的妆,精心搽过的粉底已经部分脱落,一张脸呈现出不同的几个颜色,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但是我没有笑,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留下钱就走吧,我要学习了。”我说。
她把手慢吞吞的伸进皮包里,又慢吞吞的拿出来,我看到她的指甲上也涂着指甲油,黑色的,看起来有点黯淡,我不由得想起廖莎,想起那天晚上那抹亮的夸张的深紫色。
“是我欠你的!谁让我当年作死把你生下来了呢!”她把一沓钱甩在我身上骂骂咧咧的走了。
我的母亲,年轻的时候虽然算不上绝世美人,但是也算面容姣好,明里暗里喜欢她的男人也不在少数。在她刚刚二十出头的时候,出于叛逆心理,她不顾外公外婆的反对,跟着一个修鞋匠的儿子远走高飞。半年以后那个男人抛弃了她,她只好独自回乡,那个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我。外公外婆逼着她把孩子打掉,她却执意要生下我。于是在我降临的那一天,外公外婆气的心脏病发。她女儿的生日,成为了她父母的祭日。这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的爱情的她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我想她不喜欢我,认定我是个灾星,应该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这些都是后来她喝多了絮絮叨叨的跟我说的。
“顾小楼,你从来都不知道真正的命途多舛是什么样子,也许是我骨子里的倔强,让我才在不顾家人一切反对的时候把你生下来。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怪的了谁?没想到你跟我如此相像,也是那么固执。别这样,别这样。你看看我的下场就会明白,人若太固执,终是要吃亏的。”她用一只手支撑着头部,竭尽全力抬着眼看我,满嘴的酒气喷在我脸上,痒痒的。
她明知道不可能的,我跟她一样,骨子里天生就有令人无可奈何的固执。她克服不了的东西,我又如何做的到。
我俯下身捡钱,我把它们一张一张的整理好攥在手里,那些红红的鲜艳就像火光一样,燃烧了我内心的荒凉。钱,就是我莫大的安慰,甚至是我的至亲至爱,谁也超越不了钱在我心中的地位。
完了,我想,顾小楼居然也成了一个贪财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