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钟卿又看见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整个天空都弥漫着乌烟,年轻的秦岳珊和莫世野就站在火光里,从容的对着三岁的莫欢微笑,挥手,然后慢慢褪去。后来秦钟卿看见了秦伯坤向自己伸出双手,将自己抱在怀里,只是又眼前一黑,就只听见秦伯坤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慢慢、慢慢、在幽深的巷子里回荡起来。眼前亮起时她最后跪在了秦家大院里,官兵和家丁互相拉扯着,女眷们哭泣,年幼的秦屠西被一个大汉扛在了肩上。本能的,秦钟卿扑上去抱住那人的腿,狠狠地咬下去,后来又天地旋转,秦钟卿倒在地上、看见秦屠西也重重的落下来,面对着她,鲜血流过注视着她的哀痛的眸子,秦夫人也倒下来,本来没能发出的声音竟然随着秦夫人颤抖的嘴唇清晰地重复着:“钟···卿···啊,活···下去。”
“钟卿啊,活下去。”
秦钟卿带着汗水挣扎着醒来,耳边是一阵美妙的琴音,若是平常,秦钟卿只懂得拍手叫好,其余一概不在意,然而今日细细聆听,倒仿佛感受到了那琴声里透着的浓浓的哀婉,孤寂和揪心,秦钟卿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锁骨,在那个地方有三年前留下的拇指长的剑伤,如今只有浅浅的痕迹,然而曾经的痛苦梦魇,却一分都不曾减退。秦钟卿抬起头,自己现在在一间新的厢房里,这里比初来时住的厢房大了三倍,厢房的名字叫做云雾间,这里,也就是苏嬉的闺房。
早上被苏嬉指名要做丫鬟的时候,秦钟卿听见下面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抱着同情的目光看着秦钟卿,有人发出鄙夷的“啧啧”声,有人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
她们说:“这般大的丫头能做好什么事?少不了苏嬉的一番打骂撒气。”
她们说:“见这丫头皮囊倒是精致,别是苏嬉怕后起之秀抢了她花魁的位置,便从摇篮里扼杀了吧?”
她们说:“听说买这丫头风夫人花了一百两,就这么白白的给苏嬉做了使唤丫头了,可惜可惜啊,哈哈。”
她们说:“风夫人哪里做亏本的买卖呢,但看昨个王爷送来的财宝,区区一百两又算得了什么。”
秦钟卿总算是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就像是可以购买的物品,自己的地位低贱到只能坐左或右最远的酒桌。
当所有小厮壮汉忙碌着收拾桌椅、舞女们穿着姹紫嫣红的舞裙在台上准备起舞、润仙坊开门迎进了第一批客人时、苏嬉走近前拉起秦钟卿的手幽幽的说:“这里又要吵嚷起来了,你随我回房去。“便松开秦钟卿的手,自顾自慢悠悠往楼梯之上踱去。
秦钟卿一直尾随苏嬉在阁楼里绕啊绕,终于到了润仙坊的最高层,第五层。走至走廊尽头,秦钟卿看见了一间别致的卧房,房门上雕刻着精美绝伦的玫瑰花,门上嵌着两枚核桃大小的银铃,门边还有一对桃木的钩子,上面置着一支比筷子稍长一些的银棒,苏嬉走至那桃木架跟前,纤细的玉手轻轻执起那支银棒,把门上的银铃轻轻一拨,霎时就有一股轻盈悦耳的声音响起。
苏嬉勾起唇角,转过身来轻轻抱臂对秦钟卿说:“跟着我日后便要守我的规矩,先从进门做起,以后若是从门外来找我,定要像我方才一样轻轻用银棒拨动银铃,不可大声吵嚷或者敲门,你可能记得?”
秦钟卿抬起头看这厢房的名字:云雾间。忽而扬起温顺的笑容,抬起头说:“是,卿儿记住了。”
苏嬉看到她的笑,勾起半边唇角,却漫不经心的问:“你笑什么?”
秦钟卿的招牌微笑不过是装乖巧时的惯用表情罢了,哪有什么理由,但秦钟卿灵机一动,却继续笑着回道:“卿儿在笑这厢房的名字与嬉姑娘真是相配,嬉姑娘可正是像极了云雾里走出的仙子呢,难怪是叫做云雾间,实在有趣。”
苏嬉一手推开厢房两扇雕花木门,径自踏进房内,嗤笑道:”苏嬉这辈子听得最多的正是各种各样的花言巧语,你虽伶俐想着讨好我,但这样的话,我早不放在眼里了,以后还是少说了吧,省得我听得太多,甚是想吐。“
秦钟卿觉得脸颊有些热,站在门口也不知何去何从。
苏嬉白她一眼,嗔道:“还不进来?”
秦钟卿连忙踏进房内,还顺手合上了房门,只是紧张的力道碰的银铃叮当乱响,秦钟卿却想起,刚刚苏嬉推门之时,那些银铃,竟只有微弱的响动。
苏嬉到一坐榻上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漂浮着些许花瓣的茶水,慢慢的吹开花瓣,轻抿了一口,秦钟卿懂事的走到苏嬉面前,想着苏嬉或许会有什么吩咐,苏嬉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秦钟卿只好如实答道:“我名叫秦钟卿。”
苏嬉皱眉想了想边说:“真是个扭扭捏捏柔肠百结的女儿家名字,笔画如此复杂你可也写得出来,反正我是念着拗口,你说我是叫钟钟还是卿卿,钟儿还是卿儿?哎哟,想想我就汗毛倒立,你这么一本正经的名字不适合在润仙坊使用,既然做了我的人,我便给你换一个!“
秦钟卿颇为不解,不知小小的名字碍着面前这位姑奶奶哪里了,但想想反正也正不是本名,再改一次也无妨,目前是如何尽快学会在这润仙楼的生存之道,才是上上策。
她微笑答道:“姑娘开心便是,不知以后我该叫什么名字。”
苏嬉挑起她的脸,细细端详了一番后,漫不经心的说:“不着急,这不是紧要的,你且容我想想,我此刻想练琴了,你把我的天靡琴拿过来,放到那边的琴桌上。”
“是,嬉姑娘。”秦钟卿转身走了两步准备去拿琴,接着又扭头回到苏嬉面前。
“对了······姑娘的琴长什么样子······又置于何处啊?”
苏嬉一口茶喷到了秦钟卿的脸上,秦钟卿用袖子擦了擦脸,无辜的望着苏嬉。
苏嬉也擦擦嘴角的茶水,摇摇手,说:“你可真是蠢死我了,赶紧去我房里的偏房内找套衣服换上,湿湿嗒嗒不像样子。别问我偏房在哪儿,自己去找。白色纱帐的圆床是我的床,另一个有普通床榻的隔间,便是偏房了,以后也是你的住处,换好了也别过来,我练琴时不喜欢有人打扰,琴声止了,你再过来。”
秦钟卿听话照做了,刚换好衣服苏嬉的琴声便响了起来,那声音似乎如魔音入耳,听见那声音的一刻脑子里顿时没了一切杂乱的念头,只被吸引入了那琴声中,朦朦胧胧之间的秦钟卿极度困倦,便在榻上睡去······
琴声止时秦钟卿穿着竹粹留下的衣服去找苏嬉,因为竹粹已是成年女子,而秦钟卿才尚且六岁,那服装松垮宽大,看起来极其别扭,但秦钟卿别无他法,也并不介意,仍然站在苏嬉面前,怔怔的看着她,说道:“嬉姑娘的琴音绝美,只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听着难受。”
苏嬉却答非所问,眼眸里像埋着神秘的琥珀,她缓缓地注视着秦钟卿说:“我方才弹琴中忽然想到了合适你的名字,我觉得如是叫做莫欢,则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