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西沉，夜深人静，唯有山风卷起地上雪花的声音，夹杂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
听着身边传来苏禾均匀的呼吸声，南烟轻轻起身，皱了皱眉，所有人都睡着了么？这太不同寻常了。
碧澜宫三人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块铺开的兽皮上，水辰不时地发出细微的鼾声，少女蜷缩在风衣里，睡容安静甜美，夜灵则是在雪地上散开了一片红莲，坐在其中抱着腿低着头，看不清脸，垂下的几缕青丝在山风中格外动人。
南烟收回了目光，转向来时的那片山崖，山崖上的红莲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有从撕裂的云层中掉下来的几片月光，他眼中一沉，只在崖顶留下一阵清风。
“说好陪我看风景的，南这是打算趁夜溜走？”
苏禾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时，南烟正站在离土家老四坠崖之地一步之遥的地方，转过身子面向苏禾，沉静的眼中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早知道他会死？”
“我只知道他若不死，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南烟想起土家老四脚下突然聚集的灵力，若非苏禾的藤蔓，只怕这条原本就不怎么完整的山崖此时更是碎成粉末。
“所以你就杀了他？”
“你觉着第五朵红莲是我印上去的？”
南烟并不确定那朵红莲是谁印上去的，他只是想要一个解释。
他看着苏禾没有说话，无论自己回答是或不是都没有关系，毕竟就算是或不是，事情都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只是苏禾也不说话，似乎是等着他回答。
“你发现了却没有告诉他。”南烟沉默了片刻，终于决定只说出自己所见。
“这种秘密自然只能告诉你，谁让那时候你离我最近。”苏禾笑了笑，果然没有看错人。
南烟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那时候众人皆沉醉在夜灵的风景中，他却注意到多出了一朵莲花……
若非是极其强大的内心，是做不到时刻保持清醒的。
“如果我问你都知道些什么，你大概不会说吧。”南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看来比起苏禾，自己还是差的太远。
“既然能做土崖山的当家，再蠢也不会蠢到哪里去。”苏禾没有回答南烟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实。
南烟心中一惊，那土家老四看起来确实不怎么聪明，却也不像是会为了那种小事冲动的人，那么他在山崖上的举动……他皱了皱眉，试图理清自己的猜测。
“南就不好奇碧澜宫人是怎么过来的？”苏禾没有给南烟太多思考的时间。
“……虽说碧澜宫人最有理由杀了他，但如此手段……”南烟看了一眼苏禾，碧澜宫人那从头至尾没有隐藏过的灵力，那朵红莲若是他们所留，自己最初也不用怀疑苏禾了。
“没有任何灵力的残留，我可自认是做不到。”苏禾看了一眼土家老四坠崖的地方，唇上勾勒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山崖上一时没有人说话，苏禾望着涌动着黑云浓雾的山崖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烟看了看苏禾，这个人的眼睛是一潭比自己还要幽深的秋水，又看了看回去的路……
如果留下来，也许真的会死，但若是离开，错过的东西，也许这辈子就永远错过了。
“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千里黄昏，夕日不落么？”苏禾沉稳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南烟看着他脸上流云一般的笑容，忽而明白了为什么陆离对他的感觉中，唯独没有讨厌。
二人回到崖顶时，天色已微亮。
晨曦中的雪山显得格外壮美，而那座直戳天际的黑山居然消失了，冰雪覆盖的山峰连绵不断，直到看不见的天边。
众人从睡梦中苏醒，夜灵揉了揉被压的有些发麻的手臂，脸上闪过了一丝疑惑的表情。
少女从风衣中坐起来，眼神中还带着些没睡醒的迷茫，碧澜宫的女长老起来整理了下面纱，叫醒了剩下两个还在睡梦中的人……南烟看了看苏禾，一切都了然于心。
苏禾却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持着他那温柔如朝云般的笑容，临风而坐，像是在迎接一个美好的清晨。
“山去哪里了？我不是在做梦啊……”悬崖上响起少女的惊呼声。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皆看着绵延到天际的雪山，有些茫然，昨晚还在眼前的山，一觉睡醒说不见就不见了。
“莫非我昨晚看见的正是那神兽，一觉睡醒飞走了？”妖娆的男子忍不住笑到，又在水辰阴狠的眼神中，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青长老还是不要多话，不知苏仙有何见解？”蒙着面纱的女人转头看向苏禾，声音如同她一丝不乱的衣着，连音调都一样。
“我……没有见解，说不定是神兽飞走了。”苏禾温和一笑，转头看着天空不再说话。
“苏禾兄是打算坐以待毙？”水辰站起身来，在悬崖顶上踱了几个来回，终于走到苏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水辰就先行一步了。”
“就此别过，一路顺风。”苏禾看向水辰，眼中突然多了那么几分玩味，只是他掩饰的很好，脸上是温和的笑容，语气是云淡风轻。
南烟觉着有些奇怪，就算碧澜宫一心想要神剑，此时分道扬镳也并非是明智的选择，且不说一路上本就危险重重，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何况神剑之前还有神兽……碧澜宫难道是想要凭三人之力就得到神剑？
这太过于异想天开，不知他们哪里来的自信。
却见碧澜宫人站成了一个三角，周身的灵力渐渐聚集在三角之内，水流涌动间升起了一朵乌黑的云彩，霎时间一股潮湿气息扑面而来，隐约中带着一丝恶臭，南烟觉着一阵反胃。
“诸位告辞。”山风吹散了崖顶的水雾，碧澜宫三人乘云而去，消失在西边的天空。
“碧澜宫何时学会了凌云之术？”夜灵看着崖顶上残留的一滩水渍，皱了皱眉。
“也不是什么高深的仙术。”苏禾用手指沾了一点地上的水渍，脸上的表情忽而变得高深莫测。
“我倒是更想知道碧澜宫的泉长老何时变成了一个女人？”苏禾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他是真在意还只是调侃，他说完这句后也没了下文，崖顶上一时有些安静，沉思片刻后，他突然看向夜灵。
“灵儿的御风之术学了多少？”听闻苏禾的话，崖顶上的两位姑娘都瞬间抬起了头。
夜灵是惊喜苏禾居然主动关心她，少女则是惊奇这不是她们门派的仙术么。
“不到七分。”夜灵有些骄傲，又有点害羞，“苏禾哥哥要指导灵儿么？
“呀！”少女看着夜灵的侧影，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就算是风后御风也不过修习了七分，师姐则是三分都不到……”
“也不是什么高深的仙术。”夜灵不屑一顾地笑了笑，苏禾垂下头在心中叹了声气，自己只是说了一句实话，一点也不想惹是生非，这下又把凌烟阁得罪了，真要命。
少女低头用手指绕着垂落的头发，有点暗恼自己口无遮拦，还好师姐不在这里。
苏禾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得罪凌烟阁事小，怎么把三个翅膀还没长齐的小鸭子带去山的那一边才是最头疼的事。
毕竟他也算是长辈，又是对着两个小姑娘，还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小姑娘，把她们扔在山崖上这种事，他也就是想想，真要做还是不太敢的。
“也只能这样了。”苏禾看了一眼南烟，从袖中扔出一叠脏兮兮的纸。
南烟有些嫌弃的看着手中这叠沾满灰尘，酒污，还有不知名的粘液痕迹的纸片，拿也不是，扔也不是……等等，这上面记载的是……不自觉的捏紧了这叠纸，确切的说是残卷，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还好我走之前顺手把这东西从墨予的桌子腿下拿出来了。”苏禾拍了拍衣袖。
“多谢。”南烟捏着手中的残卷，心中泛起无数波澜。
那年之前，他身边的人几乎都是能御剑而飞的，只是后来不等他学会，就都不在了。
“一天时间，学会。”苏禾转身朝着山崖边走去，面朝山风席地而坐，风中传来他不慌不乱的声音。
“昨夜没休息好，让我睡会。”
“我昨夜倒是睡得十分安稳……”少女低着头自言自语。
夜灵看向南烟，用眼神询问着苏禾昨夜怎么了，这是她来到不夜山第一次主动和除了苏禾以外的人说话，虽然只是用眼神，然而南烟只是回看了她一眼，就别开了眼睛。
夜灵没看见南烟眼中的波澜是如何慢慢沉静下来，自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沉默了许久也没有回答她。
若是换做别人是绝不敢如此得罪公主的，就算是苏禾也没有如此忽视过夜灵，六岁以前但凡冷眼看过她的人，后来都莫名其妙的从皇宫里消失了，但眼前这个男子又不似那些令人生厌的人……
她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一直看着南烟消失在山崖上，她也没有任何举动，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表示。
夜灵回过神，发现那少女正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她撇了撇嘴角，随手散开一地莲花，坐了下去，而少女偷偷舒了一口气的样子，让她觉着莫名其妙，干脆也闭上眼睛，其实昨夜是这几天中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但苏禾不走她是不会走的。
山崖上无人再说话，没有了那股令人不能喘息的潮湿气息，空气瞬间清新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