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黎与凯丝的爸爸安静地相对而坐着，。
她盯着眼前的手机屏幕装作在玩手机、跟别人发信息，其实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在装忙而已。
余光瞄着对面那一身灰黑，脑中不自主地循环播放着那天刘可潼给她直播的图片和小视频：凯丝发疯的、凯丝爸耐心向旁人解释的、拿着证明单、紧攥着药品的手….
面前的这个人，他的女儿白白胖胖，反倒他，身材矮小且干瘦，鼻梁上戴着的眼镜下滑，此时坐在那儿不说话，更显得有些呆愣和孱弱。
每个小孩当然都会希望自己的父亲是高大又健壮的形象，这个对于凯丝而言，小时候幼稚单纯，不觉得什么，逐渐长大后，又患了病，病态地心理，更加剧了对自己的父亲形象的不满。所以，在她幻想中的世界里，她的父亲虽然暴虐不停折磨她，但至少是高大挺拔的。
此时，林黎坐在那儿看得出来，自己和凯丝爸，都在互相偷偷打量对方，好笑的是，互相都知道对方在打量。他们其中一方是出于好奇，而另一方是出于见到故事中的真实人物后的兴奋之情以及内心的略带着的别扭之感。
这人不认识她，可她先前却间接凑了他家私事的一回热闹，并且之后自己心里对他们父女还默默评论了一番。
林黎抬起右手，摸了摸鼻子，趁机抬眼正大光明地看了凯丝爸一眼，马上又移开了视线，感到自己身上的一丝不自在在慢慢扩散，渐渐连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腿一会儿翘起放到另一条腿上，很快又马上放下，交替放，却感觉怎么放都不自在。
就这样互相沉默着不到一会儿，凯丝爸倒主动对她开口说话了。
“…你是中国学生吗？”他看着林黎，用中文好奇地问了一句。声音轻轻的有些细。
林黎一愣，接着对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听了她简短的肯定回答，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看向林黎的眼神也变得慈祥起来，“我女儿也是，就住在这栋楼。”说前半句的时候，语调上扬，略显活泼，好似他嘴里念叨着的女儿，是他最骄傲自豪的一件事情一样。
林黎听了，一时语塞，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看他此时的样子，眼睛视线向上飘，像是进入了一段回忆中，便讪讪地没有开口多说废话打扰他。
没一会儿，他就回神过来了，视线往下，重新聚焦在林黎的脸上，笑着问她：“你这是没带卡？还是…?”
这道题林黎会回答，感受到他的善意，就笑着立刻说：“我不是住在这栋楼里的，是来找同学的。她现在可能还没下课，我就打算在这里等她回来了。”
凯丝的爸爸坐在那儿听她说是等人，也没见她不管不顾地着急打电话催人回来开门，而是同他一样坐在这边，不紧不慢地玩手机等着，不错的教养，不禁仔细瞧了瞧林黎的脸。
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也许是因为先前走得急，这会儿脸颊还微微泛着红，倒像涂了薄薄一层胭脂，称出一副白里透红的好气色，披着一肩浓密黑亮的长发，脸上带着笑，不说美丑，正是女孩子家家在十八岁这个像花朵一样年纪中，该有的美好模样。
他又想到自家女儿，在她小的时候，只要他下班回家一进门，听到动静的她，马上就蹒跚走过来扑向他，抱着他的腿不停唤着他，闹着要他带着她去楼下公园玩儿。只要他应了，女儿就立刻咯咯咯地笑，脸上灿烂得就跟美丽的小花朵一样，接着还会拉他衣角让他弯身，然后在他脸上轻轻地香上一口…
现在，女儿大了。也许她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赖住他冲他笑了吧。
如今，他们父女两人哪怕能安静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一回话都不成了。
十八岁活得该像朵花一样的年纪，女儿却没有像旁的同龄女孩子一样，恬静美好地绽放。
她对他不笑了，她敌视他，她面对他常常歇斯底里，她不肯听他的话好好地吃药慢慢痊愈，她连见都不想见他。
当年他捧在手心上的小花朵，抽长成了如今这个陌生的模样。
这些都是他的错。
想到这，他口中发涩，连带着心也跟着一层一层地涌上一股不可名状的东西，逐渐凝聚成一块石头，顿时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林黎说完话后，见凯丝爸迟迟没有接话，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冷了场。
仔细看了看凯丝爸爸，却见他自个儿好似又出了神，不免觉得有些尴尬，抓抓头，左顾右盼起来，希望现在赶紧能有个人来开门。
正巧，刚好有一个人向他们这边走过来，林黎满含期待，正要站起来，发现这人只是路过他们，又往前向别栋楼去了。
给身旁路过的人一打岔，凯丝爸终于从那种折磨自己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了。
经常在别人面前因为想到女儿后失态，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看向林黎，看她抓头又东张西望的模样就明白此时是个什么气氛，知道自己刚刚短暂的出神让这小姑娘尴尬了，赶紧收拾了心情打圆场，故意带着调侃的语气，哈哈两声道：
“…是来这里找一个男同学的吗？也住这楼？”
林黎：….
没想到对方从出神的状态回过神来了后会突然调侃起她来，林黎觉得自己的嘴又被堵住了似的，话卡在脖子上，说不出来。她挠了挠头，不好直接跟他说“不好意思啊叔叔，我是来找你女儿的啊，不是来找男人的啦~”。
她之前又不知道会在P楼遇到凯丝爸，俩人还搭上话，所以一时也不能马上说出来什么。
编谎话的也是需要有灵感的好吗。
先前她遇到安丽娜说的那些，是那天遇到张绪后回来，她自己就事先有稍微想过万一遇到安丽娜要怎么说的，所以遇到了才能说得顺溜。
凯丝爸看她光挠头不说话，一副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没见她否认，还以为是真被自己说中了，当她是不好意思，开口竟还开导她起来：
“哎，现在你们年轻人跟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了，你们现在也十八、九岁都成年了，谈恋爱很正常，不用不好意思了。有啥不好意思承认的，想你家里人能送你来国外读书，也不是那些过于保守的家长了，知道了也一定是支持你们的…”
林黎：….（我他妈还能说什么呢）
林黎决定将错就错，也不打算否认了，就让这个美丽的误会继续下去吧，不然解释起来还麻烦。见他还不停地一直吧啦吧啦，滔滔不绝地教育她“现在的家长都是开明的家长了，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去恋爱吧~”，大有可能会说上个一个小时的趋势，趁他说话停顿的间隙，见缝插针，立刻问他道：“诶？叔叔，你这趟是来…？见儿子或着女儿？”，转移话题。
被林黎突然打断，凯丝爸不但不生气，心里反而还觉得好笑，默默感叹一句，没想到如今女孩子中也有像这样保守又容易害羞的，连谈恋爱如今十分开放的话题都不愿意多聊。
林黎丝毫不知道凯丝爸已把她归类为“接受几年国外开放思想的熏陶却一直没开窍”的女孩子了。
“呵呵，我是来给女儿送吃的来了。”他笑着说。
“她不喜欢我来看她，不让我来呢。其实她现在就在楼上，就是不给我开门呢。”知道林黎可能会问，他自己就先主动说了。
用一种嗔怪的语气。
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所以慢慢地他不仅能够笑着向旁人说出来，同时还不忘替女儿掩饰，装作像是女儿闹脾气才不愿见他而已。
为了掩饰自己稍稍的不自在，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身旁自己鼓鼓的背包，像是颇为正在闹别扭的女儿感到无奈一样，但嘴里低声嘟囔的一句“不给我开门…我也有办法进”，无意泄露了出来别的什么。
林黎装作没听懂，附和地笑了笑。
若林黎不知他是凯丝的爸爸，说不定这会儿还真就相信他之所以坐在这儿是父女吵架，女儿赌气故意不理会他了。
可她通过小视频是见过凯丝大喊大叫地发疯，闭门不见她爸的，还到人员全满的大群上大肆闹了一把，把现在坐在林黎面前的这个男人形容成一个老婆出轨、对自己女儿动则打骂、有精神病倾向的可怕父亲。
林黎不免狠狠替他心酸了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