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跟她面对面,我仿佛能看到她利利落落的马尾。她上身穿着纯黑色粗线衣,左手边是一个小巧的玻璃杯,里面水波微漾,把透体而过的阳光,在桌面上放映出一片奇异不定的幻彩,正如我们充满未知的青春。
她正专注地查阅,慢慢翻动书页的声音都那么醉人。
冬日张家口的阳光纯粹得教我自卑,生怕因我的存在而对它造成分毫污染。这样的一抔阳光,倘若能拍卖,也许在北京能竞得一个天价。那些北京的大政客、大富豪,你们也只能缩在窗户后面,与昏暗的世界隔绝吧?毕竟,即便是纯粹的阳光,从重重雾霾中穿过,也会变得无比肮脏。
我能享受到他们都享受不到的阳光。这纯净的阳光泄在她的身上,就好像披上了一件淡金霞帔。
如果可以,我愿意永生藏在黑暗里,她不用看到我,我却可以永远看着她。
忽然,她一手托腮,朝我的方向看来。
我正沉迷在刚才的美妙中,一时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大概是我的注视冒犯了她,慌乱中收回目光的时候,瞥见她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这如同天雷勾动地火,让我一下子就方寸大乱,竟慌乱地把桌子上散乱的东西胡乱抱起,然后夺门而逃!
满屋子都是诧异的目光,满腔都是狼狈的味道。
一路狂奔,直接败回宿舍。
只一个眼神,居然让我溃不成军!我直挺挺摔倒在床上,恨不得以头抢地——我干嘛要跑!真可惜,世上居然没有后悔药。
我懊恼地把枕头捂在脸上,直到喘不过气来才罢手。
“你丫抽什么疯?犯病啦?”窝在宿舍里的痘哥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把键盘敲得啪啪直响。这货皮肤状况很糟糕,痘痘泛滥成灾,洗头洗脸都是一项艰苦卓绝的工程。为了市容、校容、班容乃至舍容,除了上课吃饭,他很少出门,大多数时间都在宿舍里打游戏。他打乒乓球也很厉害,每次都把我虐到爆。
“痘哥,中午请我吃饭呗?”我抛过去一个妩媚的眼神,不过他看都没看一眼。
“我既没事求你,也没打球输你,更没抄你作业,凭什么?”
“我今天可土豪了,把五十块当厕纸用了。”
“土豪兄,那应该是你请我吃饭啊?”
我把五十块拍在他的电脑桌上,泰然自若地说道“最近便秘得厉害,只用一面就解决了,五十换四十!”
他斜眼看了一眼,冷酷道:“拿开!”
“五十换三十!”
“滚!”他提高了音量。
“算了算了,换两顿饭总可以了吧?”我继续妥协。
见痘哥敲键盘的速度有所降低,我赶紧趁热打铁,腆着脸补充“不计较质量。”
学校食堂的伙食相对比较便宜,十块钱是大多数人的餐标,一碗粥两份菜三个馒头,完全能够吃饱。如果不计较质量,甚至五六块钱都能凑合一顿。
他明显动心了,偷偷瞥了一眼钞票,但心里仍然很挣扎“一面?别告诉我你只擦了一次!”
“便秘嘛,其实不擦问题也不大……”
“如果那啥不多,你怎么不自己去花?”
“我怕留下阴影嘛”
“阴影是什么鬼?”
金钱开道,有几个能不败下阵来?痘哥最终选择妥协,小心翼翼拈起纸币一角,丢在了身后的阳台上,然后竖起大拇指:“果然土豪!说!你是不是哪个大财阀家微服私访的大少爷?”
我差点吐了,那些人用金砖擦屁股都不带回头看一眼的吧。
“咱们今天去外面小摊上买饭吧,赶紧把它花掉。”我有些心虚地说。毕竟,我不是便秘,而是跑肚,虽然几乎是晾干了才擦的,但是……幸亏他没检查。
痘哥看了一下表,立刻下床穿鞋,道:“十一点了,正好。”
“等等,干什么这么着急?人多的时候他们才不会仔细检查,再等一会儿。”
“有道理!”痘哥对我投以欣赏的目光,重新把鞋蹬掉,然后继续疯狂地敲打键盘。因为可以吃到免费的午餐,他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敲打键盘都打出了节奏来。我则有点忐忑,好不容易熬到饭点,按照既定计划,一起来到一个卖盒饭的摊位前。
痘哥直接把钱扔进老板收钱的盒子里,点了想吃的饭菜。老板是个敦实的圆脸中年妇女,手脚麻利地盛好饭菜,给我们找零的时候顺便检查了一下钞票。
我心里咯噔一声,痘哥一向红肿的脸也有些发青,拎着盒饭的手甚至都颤抖起来——钞票的里面好大一片黄乎乎的东西!
“怎么这么脏?”老板狐疑。
我勉强撕扯出一副笑脸,赶紧解释:“吃凉皮的时候不小心把麻酱滴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