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所居之处甚是普通,确切的将就只是一个很是简陋的草庐,草庐外面种的是庄稼,只有在草庐的附近种了三五棵翠竹,看起来让着草庐多了两分典雅。这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居,一点也不像是圣人的居所,这与墨子节用的思想相吻合。
墨襄很少来这里,墨子从来都不太待见他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墨襄觉得这里着实有些丢人。
且不说作为圣人的居所只有两间茅草房已经是简陋的让墨襄有些不忍直视了,就连墨子整日吃的庄稼都是自己种的。
在墨襄眼中墨子已经勤俭节约到有些抠门的地步了。
君不见与墨子同为圣人的孔子是什么待遇,东山上的孔门,宫阙连绵上千亩,孔子从前屋走到后屋都是前呼后拥。孔门一天熏得香料钱估摸着便能买下半个墨家。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墨襄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群居的动物如同猴和狼等,都是最强者享有最大的权力,圣人是人类族群中的顶尖强者,所以生活奢靡一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墨家并不缺钱,墨府这么多年中赚的银子能铺满半个鲁山,但是墨子一直秉承着富贵于我如浮云的傻气心态,否则墨家也不会被山下的墨府压过。
墨襄顺着蜿蜒的小路一直前行,最后在草庐前停下。
在草庐前蹲着一个穿麻衣草鞋的中年男子,男子正拿着锄头为田园松土,墨襄走过去一拱手。
“师傅,你早。”
这中年男子当然就是天下的第二位圣贤墨子,是墨家这个庞然大物的最高领袖。十年风霜完全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还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土气的老农,只是从背面看去显得略有萧索。
墨子没有搭理墨襄,他自顾自的将的那颗杂草除净,然后他抬起头将锄头靠在一旁。
“你又饮酒了!”
墨子的声音很平和,但是毫不掩饰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斥责之意。
“但我没有醉。”
“你毕竟是墨家的大弟子,要给师弟师妹们做好表率。”
“今日是,但是或许明日便不是了。”
“但是你今日毕竟还是墨襄,只要你觉得自己还姓墨,我便管得了你。”
“老头你真烦。”
墨襄叹了口气。
他在众弟子面前很少以大师兄自居,自己的师傅墨子是天下圣贤,是法术界的最高峰,他坐下的大弟子怎么能连最基本的法术都放不出?
更重要的事墨襄曾被孔圣人判定为妖,孔圣人毕竟还是天下第一圣,他说的话几近真理,宣王时期民间疯传会有妖乱社稷,为了这么一句传言宣王将自己麾下大臣杀了无数,最后朝野震动才不得已收手,如果孔子此人为妖这个评价传了出去没准一夜之间大周铁骑就会马踏鲁山。
到时没有人能够保住他,就连作为天下圣贤的墨子估计也会自顾不暇。
无论墨襄究竟为何,大周王朝都会保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对于整个国家的国运而言,一个人的生命实在是太过渺小。
墨襄的身份越是显赫,墨家大弟子墨襄的名号越是响亮,以后自己是妖这个评价被传出去墨家也就会被自己牵连的越深。
儒家对这件事很了解,所以他们在等,他们只要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用这个消息就会将自己一击毙命,墨家也会受到最为沉重的打击。
墨襄也对这件事很了解,所以墨襄等不了,他三番五次的想要离开墨家,自己迟早会变成漩涡,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一切都会被卷入深渊。
墨子对这个事情同样了解,所以他不让墨襄离开墨家,虽然这个弟子很不讨他喜欢,但是他知道没有了他的庇护,天下虽大,却再无墨襄的容身之地。墨襄只要不再姓墨,就有人会借机下东山,这天下就乱了。
儒家众人不可能轻易的放过墨襄,因为墨襄的存在就是墨家最大的把柄,是儒家可以对墨家不屑一顾的根本。同时墨襄也不可能放过儒家,墨襄的心眼很小,当时东山上他遭受了人生最大的耻辱,他向来有仇必报。
二者的矛盾近乎不可调和。
但是墨子依旧想要试着调和二者之间的矛盾,虽然他明知说这些是无用的,但是他还是这么说到,一说就是十年,墨子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啰嗦。
但是如果他不说,他便不是墨子了。
“弟子这番来是求剑的。”
墨子刚刚要开口,墨襄便打断了他。
毕竟做了十年师徒,就算如何不待见对方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你这般心急可是要去那百家争鸣?”墨子似乎微微叹了口气,他接着墨襄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是,墨家上下只有弟子去最合适。”
“你去了又能如何?”
“我会赢下百家争鸣。”
“墨家不会因为一场比赛的胜利而辉煌,也不会因为一场比赛的失败而消失。”
“但是我若能赢儒家就会输。”
墨子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墨子看着墨襄问道。“你这是自绝前路,你的天赋很高,若是习武肯定一帆风顺,你在武道上的进展越是顺利,你在法术上的前路就会越加坎坷。”
“对,弟子下定决心,所以今日前来求剑。”
墨子面对如此坚决的表示出自己就是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的墨襄有些束手无策。但他依旧不愿让墨襄下山。
“你可知道十年我已经为墨家贡献了多少把剑了?天下名剑有多少,又有哪一把不能杀人?”
这就几近胁迫了,除了墨襄天下间也没有人敢胁迫一位圣人。
墨子的身形依然不动如山,但是气势却仿佛弱了两分。
墨家弟子虽然修法为主,但是墨子为了培养众弟子吃苦耐劳的精神所以让弟子们入门即习武。
其实墨子本来是想规定每位入门弟子都要先种上三年地然后再开始读书的,只不过这一决定遭到了门下众弟子的一直反对。
只有这一次墨家大弟子墨襄和二弟子孟胜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孟胜之所以拥护墨子的决议除了他一直都是墨子决定的忠实拥护者之外就是因为他已经身先士卒的在墨家种了三年的田了,如果师弟师妹们都不再拿锄头,将墨子种田的手艺发扬光大的这个任务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了,孟胜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虽然他对于墨子的话几近言听计从,但是让他去做一辈子农民他还是不愿意的。
墨襄也罕见的拥护了墨子的决议是因为这么一来墨灵菡每天早上一大早就要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了,虽然让墨灵菡扛着比她还高的锄头墨襄有些略微于心不忍,但是想起墨灵菡曾经每日不厌其烦的拉他起来看日出时凄风入骨的惨痛经历,他一咬牙心中默念了三遍“死道友不死贫道”然后就举双手双脚赞同墨子的决议。
不过墨子最后还是没能拗过规模庞大的墨家反对军,尤其是在反对军中的大前锋墨灵菡眼泪汪汪的一口一个“要是我娘还活着……”的这种行为,让已经成圣多年的墨子也有些招架不住。
最终原本只打算推波助澜的墨襄无故背锅,不仅被树立了与群众为敌,对师弟师妹们缺乏关心的反面形象,而且作为惩罚他还必须承担起为新入弟子赐剑的任务。
不过这对于墨襄而言完全算不得惩罚,因为名声变差对于他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事,而且无论如何给弟子打剑都是他的活计,指望着事必躬亲的墨子一个人去为墨家百十号人打剑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
墨襄请大价钱让宋国锻剑名师用上等钨钢铸成百锻名剑,并命名为墨家剑。墨家剑通身漆黑,剑身上用小篆写下一个斗大的墨字。这种剑不是很锋利但是足够坚硬,极为朴实耐用,更关键的是钨钢入手极为沉重,用惯了这种剑的墨家弟子较之旁人在对于兵器的掌控上会更胜一筹。
这批钨钢是墨襄亲入极北冰原挖掘而出,为了这批钨钢他在鬼方还与人大打出手,回到鲁山足足卧床休息了两个月。
墨子知晓这个徒弟虽然看似浪荡但实则心高气傲,为墨家做了这么多也从不居功自傲,那些弟子们往他身上泼脏水他也从不辩解,这是墨襄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自己所行之事。
墨子长叹一声之后向北一指。
“你的剑在北,不过需要你自己去取。”
对于墨子说的话墨襄当然相信因为圣人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天道的代言人,他们在冥冥之中会有对未来的感应趋势他们做出正确的判断。
不过北方,这个界限似乎太过模糊。
不过墨襄也知道墨子却是没法再给他更多的提示,因为宋国以北虽然广袤无垠,但是毗邻着宋国的便是鲁国,孔圣同样是圣人,有圣人存在天机就会变得晦暗起来。
墨襄沉默了片刻才道:“弟子明白了,那弟子何时可以去取剑?”
“早晚皆可。”
“师傅你知不知道那个骑牛老头在哪儿?”墨襄虽然略微有些犹豫但还是问了出来。“那把剑是不是在他身上。”
“那把剑已经不在他身上了。至于他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墨子看了看墨襄忽然说到。“如果有的选的话就换一把剑吧。”
“为何?”墨襄轻轻一挑眉毛。
“那把剑……不详。”
墨襄咧嘴轻轻一笑显然是不信。
“你莫要不信,那把剑真的很……邪气。”墨子说道“邪气”两个字的时候明显的顿了顿。“那三把剑名含光、承影和宵练,你只要留心就不难查到凡是拿了那把剑的人都没有善终,父杀子,妻弑夫,这种事多如牛毛,就连你太师祖自从拿了那把剑之后也和……孔圣势同水火。”
墨襄不再怀疑墨子说的真伪,因为墨子从不骗人。但这样的说辞只让墨襄犹豫了一瞬间,他本就是心意坚定之辈,区区只言片语想动摇他自是不可能。
墨子当然也没有打算几个传闻就让这个大徒弟放弃,他只是将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出来,至于如何去做,还是要墨襄自己来判断。
墨襄不再言语冲着墨子一躬身之后便转身离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叫墨子老头!
两人之间本来就不近的距离仿佛更加远了几分。
看着墨襄的身影逐渐远去之后墨子回身北望似在叹息。
好个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