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汪说完这些话以后,眼角余光自然而然地撇到了她的瓜子脸上。眉如浅黛,小巧的口鼻,五官谈不上丝毫艳丽但肤如雪脂,整个人也并不张扬,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透着一贯文静秀气的情态。但当他看到崔榨榨的眼眸的时候,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说以前的崔榨榨眼神里带着一丝谦卑惊慌的小鸡仔的神色,今天的她,却隐约透出一股……说不清楚,就是那眼眸漆黑深邃,却有种古井般隐藏了无尽秘密,完全不似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的天真稚嫩,仿佛把自己看透了的感觉。令他后脖似乎有点微微凉。
此刻崔榨榨把细密的睫毛微微低垂下来,盖住了自己淡静如海的黑眸。她安静地把双手放在并拢的大腿上,没有多做解释,依然平心静气地说:“汪经理,我考虑得很清楚了,请批准我的辞职吧。”
上一世的自己,因为爸爸常年卧病,妈妈托人找关系让自己进了家大企业,所以一直拼命努力想要获得认可。却没想过在这家陈腐的上下等级森严的传统型老企业,哪怕你做出再多比同龄人出色的业绩,若你没有可以依仗的背景,就不可能获得多大的发展空间。
公平?哪里有什么公平?就是因为你不够强!无人教导提点是家常便饭,连不太会花钱打扮包装自己都会遭到同事排挤,明明周围的人都知道老汪借着官位在打压自己却无人出来为她说句公道话!
她永远记得,上一世的她在这里足足干了五年半直到被老汪逼迫辞职。原因,就是一贯逆来顺受的她再次遭到老汪恶毒推卸责任于己身,成了毁掉她工作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在没人伸出援手中遭到冷漠的倾轧和清算。
她当时满腹的委屈,现在再看,却冷静的只剩下一句话:你活该!
你活该!是包子就别怪狗跟着!
——幸好,现在不同了,得上天眷顾,她重生了,人生可以再一次进行选择。对于此刻已经清晰地认识到在这里的处境的她来说,留在这里的一分一秒都没有任何意义。
是了,如果说重生对她来说最大的一个警示是什么?那一定是:时光如白驹过隙,时机则稍纵即逝,有限的生命绝对不能浪费在没用的人事物上!
她不知道那场导致自己死亡的车祸是天灾还是人祸,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一定要找到真相,她要避免那场灾难,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一切,只能靠自己。
思绪抛得太远了,崔榨榨将自己拉回现实,竟然发现老汪不知道何时停止了喋喋不休,凑了近前来,正一脸神色微妙地看着自己。她突然感觉一个热烘烘的东西覆盖到自己的手背上。
低头一看,是一只粗糙布满筋节和皱纹的老男人的手。
这个老**!!他的老手在她的手背上肆意摩挲,粗糙的茧子在她纤细的指骨来回蹭了几下,留下令人厌恶的湿腻触感,然后那只手就开始状似无意地顺着手的位置慢慢往大腿上滑动过去:“崔榨榨,在外面想换份我们这种正规大公司的工作可不容易呢……你还是认真考虑考虑吧……”
崔榨榨这一瞬间凝固了。
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以前那个一直隐忍的小女职员。
她仿佛看到那个她躲在洗手间拼命地洗手,拼命地搓洗指缝,晶莹的眼泪无声地从眼镜框滑到鼻尖,又掉进洗手池里,好像落进了深潭……
她仿佛听到了茶水间里两个女同事背地里的嘲讽声“人家不应该叫崔榨菜,要叫崔小姐~”“嘻嘻,是嘛,被老汪摸来摸去的多亲热哦,怎么不是小姐!”“这还是我们看到的呢,背地里没看到的,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嘿嘿……”
那个躲在茶水间拐角处闻言僵直了背却不敢走出阴影的她,到如今,舌尖仿佛都还留着那种苦涩的滋味,胸腔仿佛还留着哭也不敢哭出声被压抑到隐隐发痛的感受。
是恨他们吗?不,不是,为什么更多的是——懊恼自己的懦弱呢?
为什么当初不敢对着这个猥琐男的揩油说不呢?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自己却允许别人来伤害呢?为什么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希翼着那些不确定的援助和搭救呢?
其实,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能救我,也同样没有人能伤害到我啊。
老汪自然没有意识到一切已经发生了什么变化,他挨的很近,几乎可以嗅到年轻女子身上清新好闻的体香味,就在他还沉醉在多年来都可以随便揩油的习惯中时,他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崔榨榨冷冷如翠珠落盘般的干脆嗓音:“把你的手拿开,否则我就报警。”
紧接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啪!”一个清脆的大耳光扇在了他的右脸颊上。
整个过程声响控制得刚刚好,无论话音还是耳光声都不大不小,恰恰好可以让坐在门口的八卦小队长女同事听到动静。办公室门是开着的,1秒钟之内外面办公厅里原本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所有人都安静了,大家的耳朵仿佛都伸向了这个方向。
老汪目瞪口呆地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里,连脸都忘记了伸手去捂,火辣辣的感觉也没能令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张大了嘴,像一只被提起了脖子的鸭子,巨大的震惊令他完全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两条老腿已经情不自禁地微微发起抖,那种曾经自以为是的气焰仿佛被针管抽出了他的脊背,令他渐渐朝椅子里弯了下去,他这个老男人面对眼前这个女子,颓然显出了软弱的畏态。
而崔榨榨站起身,镇定冷然地俯视着他的秃头。这一切她都做得驾轻就熟,仿佛已经排练了无数遍。
终于有人发现,这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崔榨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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